刘天仙可不知道韩三坪给方沂“托梦”过啊,只以为他这次的奖没了,凑过来安慰他。她顾不得眼下的摄像机,伸出长脖子回头朝方沂笑。
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只好笑了。
但是笑的比落选了那几影帝可难看多了,从这就看得出来,刘天仙的演技实在是不够用。
等孙醇在那念感言了,镜头离开了,方沂安抚人心:“可能会拿后面的奖。”
凭什么这么笃定呢?
凭韩三坪的承诺。
韩三坪没被查前,到了一个什么程度?有一次金鸡奖颁奖礼上,他亲自参加了,而且落座在第一排。于是每个拿到奖的从业人员都不敢略过,特意绕道来找他,说“感谢三爷”。
新画面的张维平,也就是和张一谋合作的那投资人,他看不惯这事儿,就给韩三坪取了个“座山雕”的名号。
座山雕是生死一句话的土匪头子呀,他用来形容韩三坪。
靳冬并不知道这些内幕消息,龇牙咧嘴,感情大事不妙,郭凡可能是从哪里听到过风声,反而脸上没啥表情。
果不其然,五分钟后,更大的新闻诞生了。
这是新闻,而不是冷门:方沂拿到了最佳导演。
他的位置安排在了第二排的正中间,所有人都起来和他拥抱,刘天仙喜极而泣了,觉得委屈的小方得以报仇雪恨,她原本气急了,想讲几句孙醇老前辈的坏话,现在也全抛往脑后,目送方沂慢慢离开她,好久才坐下去。
方沂一路走上去,才发现这简直是央戏名人堂啊,《钢的琴》剧组全主创是央戏的,《我们天上见》导演是蒋文丽,央戏教师;《最爱》剧组除了郭天王全员央戏……到处都是央戏的熟人,现在连导演奖都是央戏在拿。
本届金鸡奖,从组委会主席到组委会成员,同样是央戏帮占据大多数。
央戏新世纪来的十年尴尬期终于结束,到方沂以演员身份反拿导演奖,这儿达到了一个新顶点。今年学校可以暗搓搓的鄙视另两校了:
你们都是地方院校,只有我是直属教育部的高校。
重铸央戏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之所以是大新闻,是因为抛开那些野鸡奖,方沂是华人圈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最佳导演得主。“最年轻”这个名头,以前他并没有能比得过同校的师兄夏宇。在那场最年轻的影帝争霸战中,夏宇凭借着《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精湛表演,创造了一个写小说也很难开的挂。
17岁拿到a级电影节影帝。
这个记录,很可能再过五十年一百年,都没有人能破掉,它根本就是一个无后者的记录。
但方沂今天终于创造了属于自己的记录,把他的名字拔地而起,形成一道无人攀登的山峰,这里没有任何人敢于挑战——演员尚且有极具天赋和灵性的早早脱颖而出,从而接近于夏宇的17岁影帝记录。
而导演却从来不是这样。
因为导演不是一个人玩的闭关游戏,它要的远远不止是天赋。
这一届的最佳新人导演陆阳,从小耳濡目染,从转行那一刹那开始就没有任何停滞,他从导演助理、执行导演、处女作……升级打怪的每一个阶段都极其顺利,如果没有方沂,他绝对是众人最羡慕的那一个对象。
陆阳走得比卢川、宁昊这些顺得多,早得多。
方沂阴差阳错的没有拿过最佳新人导演奖,所以实质上这就是他的第一个导演类奖项,他走了一条和传统导演们不一样的路,跳出了升级打怪的线性流程,他稍作观摩,选择直接跳到了最后一关,单刷最终boss。
然后无伤通关。
正如郭凡时常安慰自己的话一样,“我才31岁,在导演这个行业,我实在还算是很年轻,不应该着急……”
但到了这个时候,当郭凡看到台上发光发亮的方沂时,他自己也忍不住感慨了,而且又嫉妒、又憧憬,到底要一个怎么样的怪物,才能把这些做来显得毫不费力。
教科书以后要怎么说他这一段?
他是万里红中的一点青,云层里压不住的一束光,实质上再也诞生不了另一个方沂;还是从此再也没有老实线性升级的导演?大家都疯了,以为自己是下个一步到位的“天才”?
郭凡不知道,所以他嫉妒、憧憬。
但想的太多似乎十分扫兴,现在也只有享受这一刻了。方沂得到的掌声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大,众多从业人员心中和郭凡一样,嫉妒、艳羡、甚至是憎恨和害怕,又不得不真心钦佩……原来人的感情能够这样复杂:
比起这一届闹剧百出、平乏无味的颁奖礼,至少有这么一个人的加冕,是值得他们花上一个多小时端坐着来见证的,无论是来自哪个地区的电影人,绝不会感到无聊。
他们真的不知道这一刻是好是坏,但冥冥中意识到恐怕会是一个转折点。想必过了很多年也会记得心中的感受,说不定比方沂还要印象深刻,毕竟方沂看上去并不激动,他拿了金鸡奖和烫金证书,就随手捏在一起,另一只手调整话筒,准备说话。
因为不知道是哪个奖,方沂没有提前准备台词。
第430章工科男打败文青】
他是一边讲一边想自己接下来要说的:
“《情书》拍的挺快,好多事情是妙手得之,有运气的因素,不过也遇见了一些必须要克服的困难,我比较记得住的有下面这几个,有些同行看到片子之后也会来问我,现在借这个场合分享一下……”
“第一个是那个高塔倒塌的镜头……你们都知道,那一幕是实拍的,就附近刚好有个钢铁厂要把高炉炸掉,砰,烟消云散什么也见不着了,但我不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临时改的戏,而是进组不久后决定要这么拍,要加有震撼力的画面……如果最后没有那么偶然,比如那个高炉之前就炸了,或者要明年才炸,也不会影响到我们拍摄。”
他笑道,“为什么?因为我有计划b,不是重新建一个高炉啊,而是用特技。”
“另一个是从冬日骑到春天的镜头,那个就很明显,我们用了特效;拍摄前有人建议我,最好还是到实景去拍摄,不仅仅是为了画面着想,也是为了演员本身带入感情着想……这么关键的一幕,我们在绿幕里面拍,情感上好像不太能接受,观众会不会觉得是假的?演员会不会觉得是假的?”
“关于这些担忧,我嘴上说没问题,其实真不知道做出来怎样。好在成片出来后还行……之后上院线,观众也不太能看得出。有次路演把这事儿拿出来说了,也没有挨骂,说我玷污了电影什么的……”
方沂的语速慢下来了,“于是我后面拍的片子也在用特技,就算是可以实拍的,也考虑结合起来,像是《重返十七岁》的票房就不错,是今年以来的国产片榜首,看起来这种法子又成功了……我意思是,现在可能探索出一个新的生产力工具,而我们此前忽略了,或者说误入歧途。”
“特效未必是专给大片用的,它恰恰是给中小成本片用的。特效没有妨碍创作自由,恰恰是丰富了创作自由——那么之后是否每个剧组都该设置个特效导演?或者说以后做导演最好有理科背景,甚至于是非导演专业的来做,可能会给业界带来不一样的变化……”
方沂其实想讲的,是以后“导演”这行是不是不该导演系的来做,而应该是那些半路出家的,有工科背景的来做——这样的情况,在不少行业都已经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