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姬若是个寻常妇人,这案子只消撇给底下的寺正细查就是,可偏偏是个馆驿里的婢女,她伺候的全是使者外宾,肚里落掉的孩子生父说不定非富即贵,掀了出来叫人家不好看了,损得倒是一国之面。
可直接按下这个案子当做失足论处,周锦录且还没那般厚颜,外头的百姓不知道,大理寺上下的眼睛并不是都瞎了。
思来想去后悔不迭,早知就将这尸首给了江星阔,何苦来哉!
于是便有徐方替上司伸脸给江星阔打这一幕,其实江星阔一贯就事论事,认真论起来只是脾性冷了些,并不难相与,可不巧,今日恰碰上江星阔手下的秦寺正。
秦寺正官位虽在江星阔之下,可年岁比他大了块两辈,又是兢兢业业,铁面无私的性子,很得江星阔敬重。
见徐方臊眉耷眼的想把案子推过来,他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好大个腚!谁不知这高丽姬的案子棘手?!周大人不是说叫我们交了案子过去吗?呶,拿去!”
江星阔往椅背上一杯,慢悠悠吹凉一盏热茶。
便是料定了徐方不敢接,秦寺正重重将手上卷宗摔回桌上,愤愤道:“什么脏的臭的麻烦的都往我这推,什么有油水的,往你那捞。我着实很佩服啊,大理寺这种清水衙门,竟也能叫你们大人榨出油来!”
“寺正慎言。”徐方知道这老爷子扎手,硬着头皮道。
“慎言个屁,敢做还怕人讲?”秦寺正一把铁丝般的胡须,唾沫星子飞出去都似暗器。
江星阔倒是不惧那高丽姬的案子,只是他接了案子,秦寺正少不得也要参与,见他排斥,便也不强压。
不过秦寺正也是个以破案为先的,大骂一通泄了火气,又施施然接了卷宗来看,越看越觉得这两件案子时间上太巧合了些,总觉得有丝丝缕缕的关联。
徐方想走,却被江星阔一个抬眼钉在原地。
秦寺看得有些入神,抬眼张望不知在找谁,见徐方还站着妨碍,又把他一把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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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方好大个人叫他推到门框上,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江星阔跟前教训这老头,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没地方撒。
泉九正乐得直拍大腿,就见秦寺正对着自己招手,忙跑了过来。
“文婆子家的那个叫文豆的小童呢?”秦寺正收拢卷宗,照样扔回给徐方。
“你!”徐方气得噎住。
泉九忍笑,将汤盅奉给江星阔,又道:“寺正稍等等,我这就去找。”
“寺正大人,您这是怎么话说?”徐方气结。
秦寺正从鼻孔里轻蔑的喷气,吹得胡须一抖,道:“行了,烫手山芋搁下吧。老头子半截入土的人了,江大人一身钢筋铁骨,便是撞撞南墙也无妨,倒是你家大人身娇肉贵,捧一会就烫得哆嗦,可别给烫出泡了。”
徐方灰头土脸的走了,迎面还碰上泉九将文豆提回来,都没好意思瞥他。
泉九的速度倒快,江星阔看了文豆一眼,这孩子眼珠子乌溜溜的,一水机灵劲儿,只是神色有些委顿。
秦寺正请了笔录在旁,又问细细询问文豆,关于贞姬那日去的详情。
文豆翻来倒去还是那几句话,江星阔对泉九一勾手指,泉九附耳过去。
“你在哪找到他的。”
“就在饭堂前头大树上,阿山说他都没挪过地方。”
江星阔想了一想,忽道:“那就这样吧。”
下首老的少的,还有身边这个傻的都不解的看着他。
江星阔看着文豆的眸子,神色平静,口吻随意的道:“你可以走了。”
偏偏是这么一句放他自由的话,叫惶恐一下浸染了文豆的瞳孔。
第23章都亭驿
文豆下意识垂下眸子,打哈哈道:“真的啊大人,我还以为你们大理寺……
“泉九,送他出去。”江星阔似连话都懒得听他说,干脆利落吩咐。
秦寺正断案经验丰富,微妙的参悟了江星阔的心思,见状就丢开卷宗,歪了身子捡果盘里今秋最后几个白玉枇杷吃。
泉九虽不解,却也从不会忤逆江星阔的意思,用刀鞘一磕文豆肩头,道:“走吧。”
文豆游魂一般跟在泉九身后,泉九一气走出院外,忽然觉得身侧空空,回头一看,文豆扒拉着门洞石壁,一双眼睁得老大,满是无措惊慌,全然不复先前的闲适油滑。
“我不,我不出去。我没地方去啊官爷。”
泉九自己也是街面上混大的,对他有些同情,可大理寺又不是慈幼院。
“那我带你去慈幼院打声招呼?或者找个官牙给你荐个小厮当当?”
这已是他所能做的全部了,岂料那文豆得寸进尺,打蛇随棍上,缠着泉九要留在大理寺做工。
“我看见饭堂里有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他能干的我都能干,不要工钱,给口吃的就行。”
“你说那是饭堂大婶她小儿,人家一家子在大理寺干十来年了,你还想他的活?再说人家也是白天来晚上走,哪有成日待在大理寺里的。”
饶是泉九一颗脑袋再不灵光,此刻也转过弯来了,他摸着下巴打量着这个快尿裤子的文豆,露出两颗犬齿一笑,道:“成啊,拿爷当护院呢?是吧?不说老实话,给爷滚!”
文豆惯会歪缠,就是拖着泉九的大腿不松手,把泉九裤子都快扯下来了。他死死的护着命根子不见光,吼道:“跟爷耍赖没鸟用,我家大人不是你能糊弄的!”
阿田和阿山边笑边慢吞吞的过来解救泉九,最后两人将文豆抬出了大理寺。
文豆坐在门口石阶上半真半假的抹了一会眼泪,偷偷往身后觑了一眼,得,屁影没一个!只得灰溜溜的钻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