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样的恍神,在意识清醒过后,承受的,其实是更多的压抑和悲痛。
不过还好,她如今已经能这么畅快地和别人谈论起她的父亲,这样一个优秀的人。
快到家的时候,吴律师看见前方站了一个人,愣了一下,她还在耳边说着“我快到了您回去”这样的话,吴律师就说,“有人在等你。”
她打住了话,转头看去,便看见了那棵树底下站着的黑色影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身影融合在无尽的夜色之中,夜风吹过他柔和的衣角,他微微上前了一步,似是想要走过来,看见了她身边的吴律师,却又犹豫地顿住了脚步。
吴律师对她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直到吴律师走远了,他才缓缓地走了过来,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良久,才轻声开了口,“他是谁?”
她握紧了肩上的挎包带子,“关你什么事呢?”
“是么?”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不关我的事么?”
她不再与他逗留,迈开腿便朝家门口走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却蓦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手掌的热度传来,她听见他说,“是因为我不理你么?”
她一寸一寸地将手从他的掌心之中抽出来,“不是。”
他的手掌越收越紧,钳制得她无法挣脱,骨头快被捏碎了,她疼得皱起了眉,风却吹红了他的眼睛,他说,“那是因为……你觉得我不爱你吗?”
“不是!”她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咬着牙,强撑着手腕上的疼痛,却还是忍不住痛呼起来,“许暮之!”
因为他的手臂,拉得和他更近了几分,她一抬头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眉眼,可此刻却满是张惶与无措,隐忍与愤怒,他问道,“那是因为什么……为什么?!”
手腕上传来的疼痛终是让她红了眼眶,她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字一句,无比决然地凛冽开口,“我不爱你了,许暮之!”
手腕上的力道陡然松弛,他无力地退后了几步,目光是难以言喻的悲痛。
“好……好……”他定定地看着她,单手捂住了眼睛,苦笑了出声,“可不管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许由光,它都是会伤人的。”
她死死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微微地颤抖着。他离开后,她才慢慢地松开手,摊开手掌心,那几道被划得血红的印子,就这么突兀地显露在了她的眼前。
在她愈渐模糊的视线里,她开始慢慢地回身,在包里摸索了很久的钥匙,却怎么都插不进钥匙孔里。
钥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低头,那蓄积了许久的泪,便统统地掉下了眼眶。
都说爱让人变得迟钝。
原来陷入了感情的人,谁也没有好过谁。
-----------------
月底她又去了一趟医院,去的时候,秦宇正在低声呵斥着老爷子,说着类似于“身体不好您老就不要这么折腾”的话。
老爷子上次为母亲的事情差点儿又犯了病,当时整个人就突然倒了下去,吓坏了她和一众人,赶紧将老爷子送来了医院,刚开始几天,还得靠着氧气瓶呼吸,也就是这几天才有了好转,可刚一好转,又开始惦记着将母亲保释的事情。
老爷子这病不能劳累,她明白,这么多年在重庆休养,总算是好了那么一些精神,可这一次生病,仿佛是一夜之间耗尽了先前蓄积起来的所有精力,每日虚弱得连说句话都没什么力气。
她进了病房后一听秦宇的训斥,当即就鼻子一酸,扔了手里的饭盒,“有吴律师在呢,您怕什么?好好保养身体才是,您不是还等着抱曾孙子么?”
话是这么说,老爷子听了后,看着她欲言又止,赶紧答应下来,绝对不再过劳操心这些繁琐的事情。
她去了一趟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医生告诉了她老爷子大概的身体情况,都是不太乐观尔尔。
她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还没走近,就突然听见了老爷子欢快地笑声,虽然虚弱,但总归是心情极好。
老爷子竟然笑得这么开心?
她推门而入,迎面就看见了一个男生转过了头,看见她,很自然地笑了,和她打着招呼,“由光。”
病房里的光线极好,打在男生削瘦了不少的脸上,她站在门口便呆住了。
那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张晓武。
她愣了神,却和以往没什么差别,和她打了一个招呼,就继续转头去和许老爷子说话去了。
她细细地看着张晓武,这么久不见,好像眉目之间锋利了些许,举手投足,稳重了些许。
这才多久,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不是没有去张晓武家中敲过门,只是听张阿姨说张晓武跑去了外面做生意,说什么非得做给他爸看看,张家的小子都是好样的。
她鲜少关注这样的领域,听了后,也没有去查看那些新闻。
老爷子和张晓武聊着天,张晓武总是那个本事逗得老爷子哈哈大笑,就来了这么一会儿,她出去就听见了有护士说,许老来了这么久,都没见着他老人家笑得这么开心过。
张晓武聊了这么久,愣是没提过他们俩闹别扭的事儿,后来老爷子午休的时间到了,张晓武便带着她出了门去。
她沉默,张晓武也没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在医院的走廊里对视着,最后还是张晓武笑了笑,说,“刚我看见楼下花坛那里挺好玩的,要不去走走?”
她答应了。
她有很多的问题想问他。
可这些却是张晓武先开了口,在空地上吹着风,他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说,“以前总觉得我爸做生意容易,可现在自己动手了,却又好像没那么容易了。”
“你做的什么生意?”她问道。
“投资了一个互联网企业,可市场不太景气,没亏,但也没赚着。”
她没说话。
张晓武问道,“听说你在检察院工作了?”
“嗯。”
“怎么样?”
“还行,就是每天三点一线,就那么一些工作,闷得慌。”
她是一个爱极了自由的人,如果她能选择,一定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
张晓武懂她,失神笑了笑,“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不说这个了……暮哥最近怎么样?”
“分了。”
“嗯?!”
她声音很淡很轻,“分了。”
张晓武大概还不知道她和许暮之在一起的事儿吧?思及至此,她自嘲地笑了笑,“新闻上那么多消息,你总不能不知道吧?”
如今新闻满天飞,许暮之以一桩十几年前的旧事将赵春晓告上了法庭,这样的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她不去看,不去提,却并不代表她一点也不关心,不了解。
她知道很多,知道有人在等着看她的笑话,知道有人分析了形势决定在许家危难之际做点儿什么,他们都知道,区区一个赵春晓,还不足以撼动整个许家,哪个大家门户之中没有发生过丑事?只不过是门一关,消息便也关住了。
张晓武难得地嘴笨,想要转移话题,却说,“我刚来看许老的时候听说了,这家医院住了两个姓许的大人物,一个是老爷子,还有一个,好像是暮哥那边的人。”
说完就特别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转头看她,果然见她脸色一变。
“那什么……”张晓武挠挠头,“我是说,这件事儿闹得这么大,我怕你受刺激坚持不下去,听我妈说许老来北京治病了,我就……”
“要是爷爷不生病,你是不是就打算和我绝交一辈子了?”
“当然不是!”张晓武立马否认,“我只是……”
话中断了。
她知道是因为施纯。
她笑了,“她的毕业证还在我这儿呢。”
“什么?”
“施纯的毕业证,”她说,“还在我这里,什么时候你再来医院一趟,我拿给你,你替我转交给她吧。”
张晓武闻言,看着她的眼中有些茫然,也有些呆愣,半晌,他才摇头笑道,“她走了。”
走?去哪儿?她想在张晓武的眼中找到答案,执着地看着他,张晓武却突然很认真地看着她,说,“由光,谢谢你,你真的很好。”
张晓武说的,是她给施纯塞的那一笔钱。
她不自然地别过头,“谢我干什么?”背过身后,她才别扭地说了句,“你张晓武要是喜欢,我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
张晓武在身后笑了,几步上前大大咧咧地搂过了她的脖子,将她掐在臂弯之中。
这样的姿势熟悉到了极点。
张晓武畅快地,和以往没什么分别地说,“小爷我爱死你了!走,请你吃大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