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的那一日,她站在法庭之外没敢进去。
天空中飘着细雨,她在大门外面等了很久,身边的记者在不断地问着她问题,她面色毫无波澜地靠在那里,什么话都没说,要不是宋秘书极力护着她,她也许就会被那些疯狂的媒体逼得节节败退。
赵春晓被告上法庭的事情被人捅了出去,消息卖给了各路渠道的媒体,因为此事涉及了十几年前一桩隐晦的命案,对当年的事情稍有了解的媒体,都不会放过这个爆炸性的新闻。
这个许家的,爆炸性的丑闻。
起诉方是一位自称是受害人家属的代理律师,声称受害人家属因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拒绝出庭面对被告人赵春晓,是以全权代理,并出示一系列相关有效证件。
起诉人,许暮之。
代理律师,陆圳。
喧闹声和相机的“咔嚓”声不绝于耳,那些尖锐的问题也不断朝着她扑面而来。
明天的新闻,一定会很精彩,她想。
不知道等了有多久,那群记者看着她不理不睬,也都渐渐地放弃了。
赵春晓的代理律师先一步陆圳走出庭外,刚一出大门,就被媒体蜂拥而上地围堵了,春荷一个女孩子,外加几个保安,都拦不住那群记者。
那脸色,一定是败诉了。
怎么会赢呢?陆圳拿走了她手上的那个u盘,那里面的证据,足以定死赵春晓的所有罪责。
宋秘书脸色一肃,赶紧上前和那位代理律师交谈在了一起。她仍然在原地没动,不慌不忙地,就像是个至始至终的围观者。
她知道,这官司赢不了。
因为有了陆圳,还因为陆圳有了铁证。
她转过了身,缓缓离去。
检察院批捕的那一天,她在事务所里见到了母亲。
那个女人,一向知性又强势,那天却还是忍不住发了好大的脾气。她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就被一个突然扔过来的杯子砸中了手臂。
手臂上很疼,杯子碎了一地,划破了她的皮肤,她感受到了手臂间的液体流出。
她一声没吭,走过去,将赵春晓案上的那些纷乱的文件一一整理好,又将那件随意被扔在地上的外套挂在了衣架上。
全程很安静,赵春晓没有因为她手臂上受了伤而感到心疼,她也没有因为那个伤口而娇气哭泣。
不能哭。
因为她从很早的时候就明白,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将那些收拾完毕后,她又从柜子里拿出茶叶,给赵春晓泡了一杯茶,放在案上,叫了一声,“妈。”
赵春晓冷着脸,没有说话。
她说,“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等这件事情风波过了,我们就不要这份工作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赵春晓坐在那椅子,没看她,也没回她,以一种无声而沉默的态度,抗拒着自己的女儿。
她心头酸涩,却一直忍着,笑了笑,“我爸前几天给我托梦了。”
赵春晓听见了这话后,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我爸让我转告您,他不怪您,希望以后的日子,您能安安心心地生活,不必再生活在过去的淤泥里了,也不必再为了忘记自己的罪恶,而日日拼命地工作了。”说完她还特意保证,“真的,没骗您。”
赵春晓闻言却嗤笑了一声,躺在椅子里,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目光也渐渐湿润起来,“他要是不怪我,又怎么不来我的梦里,却让你来告诉我?”
她哑口无言。
“你走吧,”赵春晓说,“这些事情不该你管,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她欲言又止,却被赵春晓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那句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她仰天叹了口气,在花店里买了一束花,伸手拦下一辆车,往一处墓地去了。
雨还在下,下得愈来愈大了,在车上的时候雨就飘得密集起来,她没带伞,也不着急,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嘟”了很久,最后无人接听。
她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两周了。
放下了手机,她看向窗外。
他整整消失了两周,有家不回,打电话也不接,是铁了心的,要在这件事没结束前,躲她躲得干干净净。
罢了。
她低头。
再下车的时候,雨又小了。
她捧着花进了墓园,迈着阶梯步步而上,清风绕过她的发丝之间,发尾末梢扫过了她的胳膊,那头发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这么长了。
她停在一个墓碑前,将那一束花轻轻地放在碑前,习惯地抚摸过那碑上的旧照,笑道,“爸,我来看你了。”
她蹲下身来,和那张照片上的笑容平时,她说,“不过今年妈来不了了,我也不能待太久,待会儿,我还要去看望妈呢。”
风中夹杂着雨水拂过她的面上,她低下头,蜷缩成了一团,手掌却在地上拨弄着鞋带,她沉默了很久,墓园很静,只有她一个人,风吹过松柏,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哽咽,“爸,您给妈托个梦吧,我求您了……”
回答她的,只有风和雨。
她吸吸鼻子,在一阵沉默之后,突然笑了一声,笑里诸多无奈,“您说您要是还在多好?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妈老是忙着工作,没有功夫理我,我干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一回到家,也是一个人,吃饭睡觉,都是一个人。我都说了她好几次了,可她不听我的话,这世上,怕是也只有您能说动她了吧?”
“还有啊……”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对我特别好,好到一想到离开他,我就特别难受,”她抬起头,“要是您在,就能替我把把关,我带着他回家来,我妈在厨房烧菜,您就在厅会未来的女婿,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知道,你们终究是会接受他的……要是能这样,该多好?”
“可是没关系,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絮絮叨叨地,说了这段时间来的事情。可是越说,心中便越沉重几分。
她不知道怎么了,这一段时间总是悲喜交加,波折起伏很大,赵春晓总是时而强势,时而细心温柔,她和许暮之总是吵架,分了和,合了分,如今这样的局势之下,又处处逃避躲着不肯见她。
真的,折磨得她快要疯掉了。
不知何时,风停了,雨停了,她起身,擦了擦眼睛,说,“爸,我得走了,要是晚了,就赶不上探视的时间了。”
“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我再来看您,好吗?”
“我走了啊,您好好休息。”
“再见。”
于是,她又顺着原路返回了。
小路幽静,途径过一片松林,松林高大,夹杂着其他乔木,簇拥在一处,看上起去极其茂盛。而她经过时,无意间看见了一道闪过的黑色影子,她愣了一下,突觉余光之中的那道身影何其熟悉?
她赶紧追了过去,绕过了那棵松树,却什么都没看见。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空荡荡的那处喃喃道,“许暮之……”
你为什么不见我?
良久,她还是后退了几步,失望地离开了。
刚一出墓园,她就接到了一个电话,那一刻恍了神,还以为是他回电了,迫不及待地接起,迫不及待地开口一句,“你这几天都去……”
“许由光?”那边的声音让她一愣,话就生生顿在口中。
她霎时变得冷漠起来,正打算挂掉电话,那边的人就突然说,“怎么?想挂我电话?”
“许家出事儿了,如今我还愿意联系你,你难道还不觉得我对你是真心的吗?”
“章烨,”她冷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帮你啊,还能干什么?你不会以为,就许家如今风口浪尖上,还能明目张胆地取保候审吧?”
这一句话,就将她打回了现实。
她咬牙,“章烨,你无耻!”
“骂我干什么?”她甚至都能想象那边的人无耻的笑意,他说,“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
“你会需要的,”章烨的话中尽是笃定,“与其等到结果恶化,还不如就现在,我章家出面,兴许还能保全许老爷子想要的家族名声。”
章烨报上了一个酒店的名字和房间号,“你现在到这里来,来了,就有法子救你的母亲。”
这样的路数她见过许多,当时就冷笑一声,“章烨,商量什么事儿非得去酒店?就算是没了你们家,我也能救我妈出来!”
“那不一定哦,”章烨笑了,说,“那位代理律师,是叫……叫段威吧?嘶……是昨天还是前天,咱们俩还一起吃过饭呢,是什么时候来着?”
她顿时大惊失色,惊道,“章烨你!”
“别生气,不过是坐个牢而已,许家也不会因为这么一个人而失势,你要自己权衡好呐,”章烨的语气没有一点儿波澜起伏,“这人不管是救还是不救,我可都没打算放过你。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说完,不给她丝毫反驳的机会,章烨那边就挂了电话。
她握着手机,突然一瞬,便感到了窒息。
就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织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她好像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
她最后还是去了酒店。
章烨来开门的时候,像是刚洗完澡,裹着浴袍,头发还滴着水。
她见状,后退了几步。
章烨闲暇地靠在门边上,“不进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