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啦,你要懂事呀!老师问你啥你就说啥嘛!你这个样子咋对得起你爹妈呀?”
这张脸那么真诚,那么善良,刻有那样多的愁苦和风霜,就像我妈的脸,它切中了我的要害。但是,这张脸同时又是那么卑下,那么无条件地在某些东西面前低声下气,这让我觉得是一种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和认同的丑恶。我只是瞥了它一眼。
总负责老师怒不可遏地喊道:
“你认为今天全体考生除了你没人做得起今天的考题是不是?好!你既然这么狂妄,那我们去几个老师,在这儿的全体老师都去!去给我找一个现在已经做起了的考生来!不光要找他所在的考室,把每个考室都要找遍!只要找出他所要的一个就够了!”
老师们还没等他说完就全都冲出去了。
一阵子后,出去的老师陆续回来了。一个一个都向总负责老师汇报他们没有查找到一个现在已经做起了所有题的考生,最好的才做到第五题。我知道,结果如果不是这个结果,而是他们找到了已经做起了的考生,哪怕一个也好,我的结局就不会那么悲惨。但是,我在我的这种黑暗和寒冷中,知道没有这样的考生,一个也没有,知道他们去找这个考生的结局是现在这样的,我不如此知道这个,不会那样说,因为我知道那样说了他们会怎样做,做的结果又是什么。
爹这时像是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神志了,站到我的一侧来,算是和我并排站在总负责老师面前了。我看到他就像从最深最冷的海底打捞起来的一串腐烂物,那样子真惨不忍睹。他没有倒下是个奇迹,而且还如此坚强地,以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老师面前犯了大错的小学生身份站在总负责老师面前了。
我听见他一字一句清楚有力地说:
“老师,您面前这个考生是我的娃儿,也是我班上的学生。今天考试,我一直在窗子外面盯着他。我发现他在答题中是东张西望来的。这个娃儿平时学习刻苦,也爱思考问题,有探索精神。但是,他目空一切!我把这些情况向您,向上级和组织作个真实的反映。您老人家看能不能念在他是初犯,给他一个宽大的处理。作为他的父亲和老师,我也有责任。下来后我一定好好教育他,教育他谦虚老实,尊敬老师,遵守纪律,不说假话……”
他是低三下四的。可是他说我“目空一切”,却是从心里喷发出来的,斩钉截铁的,就像在揭发、在控诉。听得出来,我这个缺点是他的噩梦,他的最恨,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过,对我来说,如果说他是要保护我,为我争取一个宽大处理,他说这些实在太愚蠢了。我为他说这些,特别还说我“爱思考问题,有探索精神”心中又冷了一截,但我又能怎样呢?我其实有可能比他更知道、更清楚、更明白这个世界和它的人们是什么样的,相反,他倒生活在种种欺人和自欺的幻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