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细!嚼细!嚼细!嚼细了才下咽,要一点一点地往下咽!遇到筋筋儿,就不要吃,吐出来,我和你妈吃!你吃了会伤胃!”
他那张我只能说是野兽在折磨他的猎物的脸隐没到灯的晕光中去了,他还得为哥哥和弟弟盛肉。可是,他这张脸又一下回来了,一直逼到我的鼻子尖,字字都像是带着血地向我咬牙切齿地说:
“你,你□□的,是世上最坏、最不成的!”
说完他还不满足,还会狠狠地把我盯上一阵。他这么盯就是为了盯我是不是在按照他所要求地那样吃肉,是否是一次一小口,每一口都是那样细嚼慢咽。我的肉还没有吃进口,身上已经开始发抖了。在黑暗中我看到那个真相如烈火一般地燃烧着,这个真相就是他对我的那个判词是从他灵魂中呐喊出来的,是他最想、最需要对我咆哮出来的。
“不要让你的喉咙起了一个包!起了一个包,就标志着你这一口咽下的不是太多,就是咽下去了一砣还没有嚼烂的筋筋肉!也不能洒落一滴汤,洒落一滴汤就标志着你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不可能认真仔细、小心谨慎的!也就是你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成功!”
他给我下了断言就又神经质地去忙他的事去了,可他马上又回过头来把那张脸凶狠地压过来,逼视着我的眼睛说:
“我叫你要一心一意地学习,你也只有一心一意、全心全意地学习才会有出路!可是,你做到没有?你只是表面上才在刻苦学习,实际的心思全用在别的事情上了!你千真万确是这个世上最坏、最不成的!你是不会有希望的!”
爹在低沉凶狠地吼叫着,妈在那里无声地给两兄弟盛肉,两兄弟一点声息也没有地吃肉,那吃肉的声音、喝汤的声音虽然小得刚好能听见,但它们都是那样令人毛骨悚然,提醒我,作为一种人和生命的我们,作为一种需要吃肉、渴望吃肉的我们是何等低级、下贱、可耻和没有希望的生物。
我们无声地、罪人似的吃着这难得的肉,爹把他的事情弄完了之后,就会压过来把我,也只把我盯着,紧紧地、亢奋地、报复性地盯着我每一个吃肉的动作,特别是我的嘴、腮帮、喉部。他那双眼睛是那么冷酷和粗俗,而且,他毫不掩饰他就是需要这么对我冷酷而粗俗,他需要的就是对我穷凶极恶。他盯着我的喉头是否起“包”,他不掩饰他就是要用我的喉头是否起“包”来代替我整个人,我是个什么人、我有希望没希望、我是好是坏全看我的喉头是否起“包”,其他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能成立的、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