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里穷,现如今有了工作,把她妹妹带出来是她对她家里人做的承诺。她妹妹比我大一岁,读书高我一个年级,爹一个人教几个年级,几个年级都在一个教室里,所以,到我到爹班上念书后,我和秦老师妹妹就算得上是同班同学了。她妹妹也漂亮,而且是我们眼中的“国家人口”,穿着举止和我们农村的女孩子都有所不同。她成了一沟男孩子心仪的对象,所有男孩子都以能和她玩耍或得到她某种亲睐为荣。只要在大人看不见我们的时候,男孩子们就都想抱她,但是,她只愿意我抱她。有一次,我们两个男孩子,加上她三个人在一块玩耍,我们要求她脱光光让我们看一看,再尝试着做一做大人做的那种事情,她也只愿意让我一个人看和让我一个人做,我不能有好事不顾朋友,但好说歹说她都不同意,这把那个男孩子惹火了,强制性地把她抱了,她就哭了,我只有去安慰她,结果什么也没有做成,在好几年里,这都是我心中无法忘掉的一个遗憾,只不过不是因为性冲动没有被满足的遗憾,虽然我们向她提出了那个要求,却根本没有性的那种冲动,我们只是想体验一种纯粹私秘、美好的东西。
总是比一般人有更多、更古怪的焦虑是我的宿命。虽然无法界定我对秦老师和她妹妹是一种什么感情或情绪,但是,她们,尤其是秦老师,引起我深深的焦虑。我觉得,她面对我们一班学生就是面对一个“空间”,她可以在这个空间里施展她很多东西,在和我们的互动中创造出令她也令我们愉快的形式和结构。可是,一天天过去,她什么也没有弄出来了,她不仅没有走入到这个“空间”里来,而且,她和我们是互相隔绝着的,虽然我们彼此看得见对方,天天都在一起,可事实上,她和我们隔着一堵墙,她并不打算穿过这堵墙来和我们接触,而在她那边呢,我看到也并没有世界,她看起来在走动、做事、与人聊天、过日子,可实际和三叔送给我的那个玻璃球里的假花一样,看起来比真花还鲜艳鲜活自由自在,但实际是给完全禁锢、凝固和封锁了的,没有世界,没有空间。对我来说,没有世界,没有空间不可怕,可怕是的对此浑然无觉,不管充分体验和面对没有世界没有空间会是多么沉重和痛苦的。而我天天用眼观察下来,用心体察下来,看到的就是秦老师对她没有世界、没有空间浑然无觉。这让我十分焦虑,一天天感到我有把她从沉睡中惊醒,让她面对现实、担当对现实的责任。
在我的想象和理解中,世界不是阳光照射下的世界,而是一片水域,人是活在水底下的,这片水域里尽是山一样大的鲨鱼,城堡一样大的巨鲸,房子一样大的鳄鱼,它们都是吃人的,人在这世界中的生存是危机四伏的,时时都可能遇到灾难。而我眼中的秦老师她们,都放弃了作为人而存在了,变成了一种微生物了,这种微生物在这片水域中几乎是永远安全的,鲨鱼、巨鲸、鳄鱼拿它们都没奈何,而且,它们被吞噬就被吞噬了,看不到有痛苦、有挣扎,更看不到有沉思和任何把整个存在、超存在的存在、世界、超世界的世界都把握住的企图。我觉得即使能够得到永远的安全,人也不能去变成微生物而应该做人,人不管多么不幸,随时随地都会被消灭,但是,只有人才能沉思,沉思整个存在和超存在,沉思世界和世界之外的世界,洞察只有神才能看到的秘密。我一天天感到自己不能总看到她就仅仅作为一个微生物把人生过下去。
秦老师和她男人的关系也是我焦虑的一个根源。她和她男人在关起门来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们的时候构成了一私秘的世界。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那里有世界有空间吗?它被关起来躲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就一定是那里有世界有空间,有值得不让所有其他人看见只为自己个人独享的丰富而独特的形式和结构吗?对她和她男人的那个私秘世界,我有和当初要把三叔送给我的那个玻璃球砸开来看个究竟一样的冲动,我要看到那里面是否有和她让我们看得到的生活真正不一样的东西,完全不像她让我看得到的生活那样死气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