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更清楚记得,在他下令之前,裴笃已断喝一声:“还不速速将这畜生拖下去处置了?”
他将不动声色思绪敛去,看向皇后道:“皇后时时挂心朕的身体,怀稷在冬狩当日英勇救驾,可见是皇后平日教导有方。”
怀稷是二皇子的字。
皇后谦和一笑,略欠身一礼:“臣妾不敢当此夸奖,都是臣妾的本分。”
皇帝伸手到皇后身前,似一个搀扶的动作。皇后微讶,有两分受宠若惊,迟疑着正要将手搭上,皇帝的手掌已经挪开。
原来只是一个示意她起身的手势。
皇后顺着这个手势,和婉浅笑,回到座上坐下。又听皇帝道:“有子如此,朕心甚慰,理应嘉奖。皇后觉得封赏他什么好?”
皇后恭顺地答:“怀稷做的也都是分内之事,不敢居功,亦不敢讨要奖赏。”
皇帝紧睇着她的容色,半晌,似畅怀一笑:“皇后果然贤德,朕却不能薄待了怀稷,朕回去再仔细想想。”
眼下皇帝可用来对裴策稍加牵制的皇子,唯裴笃而已。纵使内心已有疑虑,亦不可轻易将这枚棋子废去。
话毕,皇帝起身离去,并不留宿昭庆殿。
而皇后行礼恭送,直到那道明黄的高大背影远去,再看不见,才缓缓起身,面上笑意,不减不变。
归澜院里,因李穆早早派人来知会过,太子今日晚间会过来,秋嬷嬷亦命人备了酒。
姑娘体弱,不宜饮酒,秋嬷嬷担心殿下邀姑娘同饮,备的是清甜的桃花酿,小酌几口亦无妨。
今日多集宴,裴策过来时已是酉时末。夜色渐起,挥退了下人,唯二人独处,在寝屋的外间临窗而坐。
室内暖得熏人,江音晚先前觉得闷,命人将菱花槛窗半开,天色暗下去,便觉出了冷意。
裴策将槛窗合上,窗上糊的秋香色软烟罗,偶尔随外头的风一鼓一鼓。
他在黑漆描金云纹靠背椅上坐定,揽了一把那素约细腰,将江音晚摁在自己膝头坐下,懒懒抚着她的脊背。弱质纤纤,在他掌下。
江音晚慢慢松弛了紧绷的脊背,软声问:“殿下今日饮酒了吗?”
裴策的嗓音清倦,随口答:“未饮。”
今日的确参加宴饮,但他惦记着自己的小姑娘,草草离席,并未饮酒。为免衣衫沾上的酒气熏着她,还特意更了衣才过来。
手边的雕漆几案上,搁着一套琥珀色琉璃杯盏。那一汪桃花酿晶莹剔透,亦被衬得如琥珀一般。
裴策对这般清酒无甚兴趣。但江音晚因平素体弱之故,少有机会饮酒,还是好奇地瞟着杯中清酿。
江音晚试探道:“我也没有。殿下,嬷嬷说这酒不会醉人,我可以喝一点的。”
她说话的时候,澄透碧滑更胜琉璃的眸子抬起来,纤指轻揪裴策的衣襟,在那平金绣的蟒纹上无意识地虚虚抠划着。
裴策捉住了她的柔荑,不为所动:“饮酒伤身,你身子本就不好。”
江音晚长睫半耷下去,低低“噢”了一声。其实本也无可无不可,贪新鲜罢了,并未多失望。
裴策瞥一眼她的神情,淡道:“只能喝一点。”
果然就见那盛满星子的眸又抬起来,乖顺道:“嗯,我只喝一点点。”
裴策嘴角懒漫勾起,伸指在琉璃杯中轻蘸一记,递到江音晚唇边。
江音晚看着那“一点点”酒,怔然偏开了头:“哪,哪有这样喝酒的?”
裴策不言,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另一手揽着她的肩,食指和中指在她肩头有节律地轻点。
江音晚在这样的散漫注视下,感到隐隐的压迫感。抬眸,轻轻唤一句:“殿下?”试探着去推开男人的手,自然推不动。
裴策随意“嗯”一声,嗓音清漠懒倦,依然静静看着她。
江音晚无法,凑过去,唇瓣轻沾酒渍,不可避免碰到男人的指腹,一触即分。
她轻轻将唇上那点酒渍抿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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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微末,品不出味道,只觉得是凉凉的一点。
裴策又蘸了一点递过来。这次,直接将那一点清酒,送入她的唇齿之中。
除那隐隐的古怪感外,酒的清冽绽开,而后是悠悠回甘。江音晚先是蹙了蹙眉,而后缓缓舒展开,唇角浅浅弯起,一对梨涡若隐若现。
裴策亦轻笑,问她:“觉得酒好喝?”
江音晚“唔”了一声,觉得自己这样都算不上喝酒,但是这个说法,莫名有种豪气感,于是点头。
裴策嘴角勾着那淡淡弧度,一手仍揽着她的肩,另一手悠然捧起琉璃杯。那琥珀色里盛着的一泓莹然,缓缓从江音晚面前而过,却不是递到她的唇畔。
江音晚看着裴策浅啜了一口桃花清酿,又随手将琉璃杯置回案上。下一瞬,清冷俊容蓦然在眼前放大。
裴策探开她的齿关,将那浅浅一口桃花酿渡了进来,再抬头退开。
江音晚尚愣怔地睁着眼,那呛人的口感已砰然迸开。她急急扭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裴策不意她是这般反应,赶忙拍抚她的脊背,帮她顺气。另一手抽出帕子,为她擦拭唇边酒渍。
江音晚咳了半晌,终于稍稍平复。那浅浅一口,已被她咳出大半。再抬起头时,那一双明眸滟滟,泪雾漫漶了瞳仁,四周洇红,楚楚可怜。
裴策继续顺抚着她的脊背,听她轻声软语地抱怨:“一点也不好喝。”
忍下轻笑,依着她说:“嗯,以后再也不喝了。”
裴策斟了一杯水,递到她唇边,慢慢喂她。待人终于平静下来,看她双眼半阖,以为是入夜犯了困,将人打横抱起,走回里间,轻轻放到拔步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