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音晚已沐浴洗漱过一遍。裴策为她掖好被衾,去湢室拧了热帕子过来,动作轻柔,帮她重新拭面。
那一双杏眸,已困倦得睁不开,蜷长的睫轻覆着,胧明灯火相映,投下一片鸦青的影。
裴策在心里感叹,果然是孩子心性,说困就困,说睡就睡了。
他未唤人,自去湢室洗漱一番,换了身墨色软缎寝衣出来。步履轻轻熄了灯火,只迎着拔步床边托架上那颗夜明珠的幽光,回到床上,将帷幔垂下。
衾被下的纤薄身影,安安静静,呼吸清浅绵长,似已然睡熟了。裴策在她身边躺下,轻轻将人拥入怀中,亦阖上了眸。
软玉温香在怀,裴策困意全无,只觉得方才渡给她的那点薄酒,竟先让自己醉倒了一般。
他翻了个身。正身仰躺着,揽着江音晚的肩背,让她侧对自己,稍倾过来,伏在他半边胸膛上。
轻绵的呼吸,带着隐隐酒香,隔着薄薄一层寝衣,柔柔拂在他的胸口。压在那单薄肩背上的手掌,克制着力度,一遍遍来回抚着。
夜色渐浓,在黑暗中不知熬过了多久,正预备就这样彻夜无眠时,裴策蓦然听见怀里传来一声低泣。
他倏然睁开了眼,轻轻拍了拍江音晚的削肩,低低唤一声:“音晚?”
怀里又没了动静。然而有一点微凉的湿意在他胸前衣襟洇开。
裴策修眉一凛,又唤了一声:“音晚?晚晚?”大掌轻扳那孱薄肩头,低下头去,想看清她的神色。
然而江音晚固执不肯抬头,反而伸手扒住了男人两边肩膀。
裴策身形一滞,停下了动作,又改为拍抚她的肩背:“音晚,怎么了?”
衣襟上的湿意默默晕开,他耐心轻抚着,良久,听见怀里闷闷的一句呜咽:“我想家了。”
裴策一怔,心疼漫上来,却无从劝慰,最终只能低声郑重承诺:“孤会给你一个家。”
柔嫩脸颊在他胸口轻蹭了蹭,让人只觉一颗心都泡进了酸水里,心软得无以复加。正欲再开口哄慰,便听那娇娇软软的声音唤了一声:“大伯母。”
裴策神色变得莫测。
这是在梦呓?
幽微的啜泣,压抑着传来,大掌下的纤薄脊背轻轻颤抖着。是做噩梦了?还是又梦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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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策峻容沉下去,稍用了一点力,拍两下她的肩:“音晚,醒醒。”
怀里的人竟回答了他,带一点低咽,似含了水雾般的闷:“我醒着的。”
裴策试探着问了一句:“孤是谁?”
江音晚沉吟了良久,不知在认真思索,还是在发怔。最后软声唤:“大皇子哥哥。”
裴策有一霎的恍惚。漆眸深深,凝着晦暗夜色,不知想了些什么,片晌,终于沉沉应一声:“嗯,是孤。”
看来不是梦呓,是喝醉了。
醉酒的人,脑中总是混乱。江音晚的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年何处,忽然问:“下雪了吗?”
裴策也不计较她的思路跳脱,回答她:“今日没有。”
江音晚轻轻“噢”了一声,又漫无边际地说:“潋儿做的核桃酥很好吃,我想跟她学一学。”
裴策从脑中搜刮出“潋儿”这个名字,原是她在闺中的贴身丫鬟,而今已没入教坊。裴策没应这话。
江音晚沉默了一会儿,蓦然哽咽着,没头没尾冒出来一句:“我再也不会想吃蜜合乳酥了。”
这句裴策却听懂了,轻笑了一声,顺着她说:“好,不吃了。”
江音晚埋着脑袋,又开始闷闷地啜泣。裴策轻轻摸了摸她后脑的发:“怎么了?又想到了什么?”
江音晚语声孱碎,幽咽着吐出一句:“我太笨了。”
裴策嗓音低醇潺缓:“不笨。”
江音晚轻呜着,声腔低弱如自呓:“就是很笨。殿下教我的那些,我都学不会。”
裴策拍着她的肩:“那就不学了。有什么要紧?”
江音晚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渐渐安静了下来。
就在裴策以为她已这样入睡时,江音晚蓦地撑起了上身,往上挪了挪,凑近裴策的颈侧。
裴策峻漠的面容,微微僵滞。脑中有一根弦,紧紧绷起。
帐外那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光芒润泽,透过重重藤萝紫的帷幔映进来,似泠然的一汪泉。
芙蓉石蟠螭耳盖炉里,燃的是安神香,此刻却全无用场。
江音晚双颊酡然胭红,比平日里更温热一些,轻轻贴近。嗓音低宛娇怯,伴着清甜的气息薄薄洒在男人颈侧,似喃喃自语,又似软声央求:
“殿下能再教我一回吗?”
裴策脑中那根弦,铮然断裂。
第25章信
潋儿
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抬手轻抚着江音晚后脑的发,不紧不慢,似猛禽低回盘桓,教人琢磨不出他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