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问:“那你准备拿那孩子怎么办?”
陈鸥没有说话,教授缓缓转动着轮椅,向屋里去,道:“你知道养一个孩子有多操心么?如果你没做好准备,我建议你不要接管那孩子。”
陈鸥跟上去轻轻推动轮椅,说:“医生说,按照您的恢复情况,其实完全可以靠双腿走动。”
教授摇摇头,道:“我觉得很多时候,坐着比站着脑子更清晰。”他拍了拍陈鸥的手背,道:“也许有一天,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也会情愿坐在轮椅里而不是徒步行走。”
他推着教授进了客厅。他们换了一座两层楼四个卧室的独栋寓所,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一楼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前是他们经常静坐的地方,阳光和茶香熏人欲醉。教授喜欢闭着眼睛静静思索。陈鸥时常靠在他的轮椅旁捧一本书发呆。两人这个样子相处,往往能保持一整天。
陈鸥打开音响,多尼采蒂的歌曲飘扬洒落。教授眯起了眼睛,享受地听着。
“我向你发誓
“对你永远忠诚
“我面对上帝向你发誓
“永远爱你
“生生死死为了你
“这是我期望上天赐予我的唯一幸福
“为你生存,为你死亡
“这是我期望上天赐予我的唯一幸福 。”
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陈鸥的手机响了起来。教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陈鸥无奈道:“那孩子醒了,又在大闹。我得去看看。”
教授挥了挥手:“去去去,不让你养狗,你就给自己捡了个宠物。不过也好,看你手臂上的牙印,至少这个宠物没有犬胆小症。”
陈鸥一笑,仔细给教授整理了下膝上毛毯,又吩咐管家重沏了茶,才出门跳上车回实验室去。
***
所里的研究人员在孩子昏迷时已经给他注射了葡萄糖及其他营养液,孩子生命暂时无碍。但那些毕竟当不得食物。算上被捕、回程以及昏迷的时间,孩子已经超过24小时没有进食了。他萎靡不振,不再大叫大闹,紧紧盯着围在床四周的研究人员。
“他眼神有点凶,不会咬人吧?”一个研究人员评论说。
“他是被海豚带大的,海豚可是鲸鱼的近亲,连鲨鱼都不怕。”另一人说。
“听说小美人鱼其实就是被海豚养大的弃婴。”又有一人说。
“听你们这么一说,好像海豚就爱给不负责任的人类父母收拾烂摊子。”陈鸥不屑地说,望着床上躺着的孩子,“他怎么这么安静?”
一个研究人员指给他看绑着孩子双手手腕和双脚脚踝的皮带环。
“哪来的?”
“本地精神病院借的,特种装备。”
“院长和教授曾有过不快。他没问用来干什么?”
“我说教授的养子需要这个。院长说早知道天才和疯子仅是一线之隔。”
陈鸥抱臂沉思。
很少有人抚养“狼孩”至成年,因为他们具有和动物平安相处的幸运时,也同时损失了作为人类最宝贵的发育时间。回到完全陌生的社会,被毫不关心自己的人包围,没有安全感,不谙语言,这种情况下引发的心理危机连成年人都难以完全克服,遑论孩童。
他可以把孩子送进小城福利院,不会有人责备他。然而,作为一个合格的研究人员,对自己专业领域的课题见猎心喜是最基本的素质。陈鸥想试试看自己有没有可能把孩子成功养大。
并非让他只是活着,而是让他真正、完全地回到人类社会,上学,工作,结婚,生子,把基因传递下去,百世千代。数百年后,会有像他一样好奇的研究人员,从一管唾液中提取出DNA基因,发现它具有异常活跃的亲水性,秘密记录着祖先曾经的奇遇。
然而,要让孩子活下去,首先要让他开始正常进食。但没有哪种生物会在生命受到威胁时自在饮食。
陈鸥打开手机,在网络上找到了一家具有建造泳池资质的当地公司。
***
教授坐在落地玻璃窗前,院子里两株白色羊蹄甲花开得正盛,投了一团阴影在摊开的日记上伶伶俐俐地摇摆,纸页似乎都温柔地香起来。他忍不住弹了弹写到一半的日记,仿佛掸走纸面落花。他眯了眯眼睛,准备把这段心情载入日记,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睡得很不好,梦中庞大的阴影笼罩着他,步步紧逼,巨大的声响黑洞般吞噬了他的身体……然后他一惊而醒,发现陈鸥正俯身站在他面前。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看陈鸥,发现噩梦中的声音仍在耳边,而且更大了,是从院子传来的。
“是园丁修建糙坪么?”
陈鸥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是工人在锯树。”
教授愣了一下,发现他心悦不已的两棵羊蹄甲倒在了糙坪上,露出黑洞洞的深坑。下午还有蝴蝶蹁跹飞舞的糙坪被掀开了糙皮,下面是丑陋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