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风更急了,铁头船在水面上有些跳动地前行着。鲁一弃盯着缆桩上的水碗,水碗中的水面随着铁头船的跳动一震一颤地起着微小的涟漪。
“再有天把工夫就能踩到实地了。”步半寸说这话是在提醒鲁一弃知道,有什么决定现在该做了。
没有反应,鲁一弃比前一天更像个雕塑,一点没有反应。只是死死地盯着水碗一动不动,眼睛像是停止了眨动,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像是没了呼吸,像是没了血流。这样子其实是一种很高境界的入定方式,但是鲁一弃自己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样可以让他烦躁的心情平复下来,让他混杂的思绪清晰下来。步半寸的话他听到了,入定和通灵不一样,通灵那是忘却身边一切凡俗,集中精气操纵感觉的无形力量;而入定是让人在这一刻中提高自己的一切感知能力,所以步半寸的话他不但听见了,而且还比以往听得更加清楚。
同样,别人也不了解这种入定方式,所以过了些时候,女人对鲁一弃的状态有些担心了,便悄悄去问瞎子会不会出事。
这些天来瞎子的情况不比现在的鲁一弃好多少,没事都是一个人躲在一边,口中不知道嘟囔着些什么。女人问他的话,他好像没听见,只管自己点摇着脑袋嘟囔着,面颊不住地抽搐抖动。
女人看瞎子没搭理自己,转身要走。就在这时,瞎子突然停止嘟囔,用沙哑的声音低沉着说:“丢魂了,叫魂吧!叫魂吧——!”
这句话听得最清楚的是鲁一弃,入定的状态让瞎子的话非常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无形的声线像根刺从耳朵进入,然后盘旋着转折着直钻进他的脑海。这根刺刺破了一些朦胧的遮盖,拨开了层层的掩蔽,一个东西彻底地显现在了鲁一弃的脑海里。
叫魂!?魂在那里!?瓷瓶!?现在还在船舱里的那只瓷瓶!
鲁一弃终于想到了,从前在北平时,他曾在鬼市上有过与这瓷瓶同样的感觉,但是这感觉让他没敢靠近,以为是黑夜中尚未归去的不干净东西在那里萦绕。后来他见过那种样子却没有烧封口的瓶子,也是做工装饰烦杂,所不同的是那瓶子的瓷楼就是简单的瓷件叠垒,没有任何含意义的造型,而且这瓶子是个仿货,没能给他带来什么感觉。偶然听别人说,那叫魂瓶。是将客死他乡的骨灰加一撮发一颗牙烧制在瓶中,然后加封印烧口,那么死者的魂魄就会附在瓶上不散。这样就能将死者的骨灰和魂魄一同带回故乡。
同时,他脑海中搜寻到一部异域典籍《天灵绝术杂阅》,其中提到北疆有一种飐婆萨满,世代单线传技,很少为世人所知。据说他们中的技高者能寻到魂魄经过的痕迹,而且还能借魂还魄、驭尸驭骨,也就是说可以操纵活尸首。
鲁一弃猛然从甲板上弹跳起,这举动让船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快步跑进船舱的鲁一弃将那只魂瓶拎了出来,在外面明亮的光线下,他辨别出烧制的瓷泥封口上隐约有两个小小的“吕”字封印。果然是一只魂瓶,一只附着了魂魄的瓷瓶。有这样一只魂瓶在自己船上,对家又有那些能够驱使活尸、养弄活鬼的高手,难怪在这茫茫大海上还能循着踪迹坠在尾儿上不放。
鲁一弃想都没想,拿着魂瓶就像拿着块烧红的火炭,快步冲上了船尾的舵台,轮圆了左臂用力将魂瓶远远地甩进大海。
扔掉魂瓶后,鲁一弃猛喘口粗气,然后迅速将气息放稳放平。舵台上此时还站着步半寸,他看着鲁一弃满脸的不知所以。鲁一弃依旧先对他报以很难觉察的微笑,然后用平静的语气说:“赶紧地转向,把背后的尾儿抖落。”
步半寸眼睛还是盯在鲁一弃的脸上,他真是搞不清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在摆什么道场。但是他的手也没闲着,左扭右撤,变魔术般地就把系牢舵把的缆子给撤了,然后轻轻将舵把往右一推……
舵把没有动,那舵把竟然纹丝未动。
步半寸握舵把的手猛然一紧,从头皮到脚底每一处的肌肤毛孔都刷地一下收紧了。他小心地将手臂上的力加了几分,又往右推了一把,舵把还是没有推动。惊愕之下,他断然用力将舵把往左边一拉,舵把也没有拉动。
顿时,步半寸全身的毛孔松了,一层冷汗冒了出来。
鲁一弃从步半寸的脸色和眼神中瞧出问题的严重。舵把动不了,这可是自己父辈们造制的船只,就算是粉身碎骨了,这重要的关节都不该发生这样的故障。
“怎么?舵卡了?我下去瞧瞧。”鲨口从步半寸的动作上也看出舵上出问题了。拉住一根桅子上的吊缆上到舵台上,他准备从船尾滑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地方卡了。
“小心,再搞根回头缆保住身子,要是卡儿没能滑溜,你再掉下去,船可回不了头接你。”步半寸知道这种情况下下去的危险性,所以要鲨口多系根回头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