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笑,面对床铺的方向盘腿坐下。
我第一回 尝试元魂出窍,倒十分奇异,念了几遍咒,仿若自己凭空浮起来了,飘飘忽忽离了自己身子,自上方看着九枝和翠玉。
他们俩看不见我,直盯着我的肉身。过了片刻,我也看不到他们了,周遭暗下来,回过神,已站在一片虚无里。
这虚无黑沉沉的,却看得分明。四下里瞧不见什么,只脚下是延伸开去的无边荒野。
渺远处,一点红光正往前走着。
“等一等!”我喊着,拔腿追上去。
那红光走得慢,渐渐离近了,我看清那确是一顶红通通的轿子,却无人扛抬,离地几寸自己悠悠飘着前行。再前头有个同样脚不沾地的媒婆,身形一顿一顿,兀自为红轿引路。
一阵阴风吹起,掀开了轿子上挂的红帘一角,一个女子模样的人正对着我坐在里头,面色惨白,身穿着一套嫁衣,看不出一点神情。
是方玉蕊。
“停下!”我快步赶上,厉声道,“把轿子停下!”
那媒婆回头看了我一眼,看得我一骇。她脸上竟看不见眉眼鼻口,像是一张纸做的。
看到我,媒婆忽然加紧了步子,那红轿也跟着行得更快,转瞬便同我拉开了距离。
这下我彻底跟不上了,也不知道这荒野有多大,它又要去哪里。
幸而没追多久,目力所及内现出了一座庙宇,孤零零立着,媒婆引着轿子直向庙宇而去,转过庙宇后方,不见了。
待我赶到庙宇旁,已彻底寻不到影踪。
没办法,我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走向庙宇大门。
这庙宇上挂着几盏阴惨惨的灯笼,照不出什么亮,反更显得森然可怖。我也不懂该不该敲门,索性双手一推,闷头闯了进去。
门内居然是灯火通亮,十来个鬼差紧步来回,大堂上设了张长桌,一个像是曹官的人坐在桌后,正埋头阅一些文书。
我这么进来,鬼差们都愣了,曹官听得周围安静,自文书上抬起头,也怔了片刻。
“来者何人?”他看我一眼,又继续读面前的文书,“干什么的?”
“我……我来找人。”我硬着头皮说。
“找人?”曹官头也不抬,“我这里是地府阴曹司,进来的都是死人,来这里找什么人?”
“有个姑娘被错带到这里了,”我说,“我要寻她回去。”
“姑娘?”这下曹官终于眼离了文书,认真打量我,“你又是做什么的?”
“我是阳间的玄师,”我说,“敢问大人是?”
“我乃这阴曹司的城隍,鄙姓江,”这人说,“专掌这一方的生死。你方才说,你要找的女子,是被错带来的?你确定?”
“有人误将她配了阴亲,”我解释道,“我一路追过来,看着她进了这地方,不会有错。”
不知是否我眼花了,提到阴亲,江城隍脸色忽有一变。
“哦,记起来了,”他眯起眼,笑着说,“是有这么一位女子,刚进门,现就在内堂,若是她的话,玄师可以放心了,她本就准备成亲的,并非误配,你回去吧。”
我站着未动。“我就是为此事而来,”我说,“她并未答应这门阴亲,不该作数,请大人放她归家。”
“况她阳寿未到,按理不该如此。”我又说。
“这话说得,”江城隍又笑笑,“她阳寿到不到,你说了算?既是今日来的,那今日就是她阳寿已终啊。”
我在心底冷笑。“大人说笑了,那媒婆索魂索了少说也有十日,难不成这十日都是她阳寿到的日子?”
江城隍面色不好看了。“随你怎么说,既已成婚配,哪还有反悔的道理?”
“她连要嫁的是谁都不清楚,这也算成了婚配吗?”我据理力争,“女子自己的想法,不该纳入考虑么?”
“哪有这么严重,”江城隍哂笑,“那男子有心,成了亲好好待她,不就是一桩美事?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什么那么多想法。”
这话说得混账,但我气愤之余又觉得奇怪,我爹很早前同我讲过,阴曹司不过地府里分管地方的小衙门,下面的也只是些阴帅鬼差,怎么会有媒婆?又怎么管上了婚配?
我看着四周鬼差奇怪的神情,慢慢想通了一件事。
“那人给了你多少钱?”我问。
江城隍身子一震。“你这是什么话?”
“我问,那个登徒子给你了多少钱,教你把一个在世的女子活生生判死?”我高声说,“你这阴曹司,暗地里做了多少这样的营生?!”
我大概懂了。要同活人成阴亲,单那些红线纸符必是不够的,是那登徒子死后,暗通阴曹城隍,贿以重金,改了方玉蕊的阳寿,是以才能有鬼媒往来,将方玉蕊的魂魄带入地府。
不然方玉蕊一个寻常人,阳寿不到,根本过不了鬼门关。
一想到连这阴曹地府都如此腌臜,我气得不禁握紧了拳头。一名女子,是可以这样用钱财交换的?
看江城隍轻车熟路的模样,又还有多少女子被这样强配了阴亲?
我料定我说中了,不然江城隍不会涨红了脸。“一、一派胡言!”他指着我说,“我江某人行得直坐得正,岂容你如此污蔑?左右,把她赶出去!”
几个鬼差得命,立刻向我扑过来。我早捏了符在手里,未及他们近身,双手一亮,将他们齐齐震开。
“好啊你,”江城隍不成想我这么狠厉,也吓了一跳,“敢闹我阴曹司?我倒要看看你还回不回得去!”
他再一声喝令,从大堂后又跑出不少鬼差,拦在我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