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林高友走在如海河边的小路上。寒风从河面刮过,他的脸被飕刮得生疼。这是一条蜿蜒陡峭的乡村野道,夜晚的重箱冻,将路面冻得结结实实,人走在上面,像在山坡上一样打晃。在他的记忆中,他不知道在这条路上往返过多少趟,多少回。
1946年初春,他孤身一人,踏着这条小路背井离乡;十二年后,他再次从这条小路上走回来。小路寂寞依然,他不再是孤身的,身边有了红晶晶。她自幼生长在京城,没走过乡村野道,摇摆着两条修长的手臂,身子东倒西歪的,像在跳舞。她说,小林子,你这是重走回头路,再忆故乡情,以后幸福的日子长着呢。小林子是红晶晶对他的昵称,他永远也搞不清,她为什么不叫他林高友,而称他小林子?那年她三十岁,整整大了他五岁,或许,这就是红晶晶称他为小林子的原因吧。
天气阴沉,严实得没有一点缝隙,扫地风擦着脚后跟跑过去。林高友伫立在如海河边凛冽的寒风中。河不宽阔,雨季涨水时,最宽处的河床不过三四十米,但如海河流域长,像一根蓝色的带子,从里下河腹地横穿而出,不知道流过多少村落。天渐渐亮堂了,四周蓝莹莹的。如海河畔的半腰处,出现了一大片柳条林,春上的时候,他在这里栽植了柳条秧。柳条适应性强,喜欢疏松的沙质土壤,尤其在淤积湿润的河滩长势更好。有了如海河适宜的肥沃土壤,经过大半年河水滋润,柳条密扎扎的,长成人高的条枝,枝繁叶茂,细长柔筋,在冷风中呼呼抽动。
林高友止不住一阵欣喜。前些日子,他到里下河农贸集市走了几趟,今年的柳制品还是那几个老品种,造型陈旧,毫无改进,但价格见涨,货物比往年都走俏。如果这片柳林编织成了制品,再搞上几个新花样,这可是今年一笔不小的买卖。
林高友编织柳条的手艺,是在厦门小嶝前线时,从团政委英伯生手上学到的。当时,战争阴云密布,两岸心战正酣,前线指挥部急需一大批柳条筐装盛宣传品,用气球吊起来,飘泊到对岸那个岛屿去。由于命令来得紧急,团里找不到工匠,临时组建了柳筐编织技术培训队。林高友时任警卫连长,觉得好玩儿,也毛遂自荐加入了。英政委亲自担任技术总教官,参军之前,他拜师学艺,曾鼓捣过半个月的竹笼编织活儿。
临时编织队如期加工了数百只柳箱,然后装上茅台酒、山西老陈醋、金华火腿、同仁堂狗皮膏药,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宣传品,和气球吊在一起,麻雀一样顺风放飞到对岸的岛屿去。结果表明,这些煞费苦心的“糖衣炮弹”,效果并不大。对岸的军官向士兵宣传,妈拉个巴子的,共军的东西放了毒,我们不能吃!军官嘴里这样说的,还是把手里的茅台酒给喝了。没过几天,对岸的飞机照样来,朝着预定目标狂轰滥炸。这边也不示弱,高射炮一排排往上打,半边的天空都被打红了。没等到炸弹的硝烟飘远,编织队里有人说起了风凉话,奶奶的,白忙乎了一遭,那么多吃的喝的,全他妈的扔到大海里喂王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