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是团级单位,比起地处偏远山沟的682仓库,这里水浅而舟大,晋升的空间广阔许多,这让孙干事看到了一轮希望的太阳。让他窝火的是,新调干部大多提升一级职务,唯独他一人呆滞地在原来的位置上踏足不前。罗小月现在就是政治处副营职干事,与他相比,她的资历要浅微得多,她凭什么可以晋升?还有疗养院副政委兼政治处主任江笑天,原是基地宣传处的副处长,当兵比他晚了好几年,还是个毛孩子,现在成了他的顶头上司。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这个年轻的副政委居然无视领导干部尊严,像一只大头苍蝇,整天围着罗小月转来转去,赶都赶不走。这几天罗小月生病了,江笑天帮她打饭、拿药,比亲娘老子病了还关切。他胆战心惊,仿佛看到了种种不详。他不会忘记两年前,他和罗小月在双乳山新兵连的种种过节。万一哪天江笑天和罗小月好上了,他的麻烦就大了。
昨晚,俱乐部主任欧蓉给他打电话,说这两天罗干事病了,她陪得很辛苦,明早可能起不来。欧蓉虽未直说,寓意不言自明,今天到火车站接人请他代劳了。他心里窝了股火。罗小月一个普通干事,生了病还要人陪护,太娇贵了吧?哪知,不大功夫江副政委的电话就追过来,还向他使用了命令口气,说你去接林干事吧,不去不行。他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部队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只好强忍这口窝囊气。毕竟,疗养院现在没有配备政委,传说政委的宝座是给江笑天预留着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想自己还有更多的事情要他帮忙,他不敢惹脑他,只好忍气吞声,点头答应了。
正烦扰着,前面传来了轰隆隆的火车声。列车到站了,一些身背行囊的旅客出现在过道中。如潮的人流中,孙干事看到了身穿海魂衫的红生,他不由自主地愣住了。他想。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当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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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生到底没拗得过纪律,在疗养院住满了三个月,才出了院。临走那天,广州也在不停地下雨,淅淅沥沥的,大街小巷花朵似的冒出许多花花绿绿的雨伞。
谢护士是唯一把他送到火车站的人。站台上,谢护士茫然若失。她只有十八岁,去年刚从护校毕业。昨天最后一次查房,她把这些向红生和盘托出。她为人热情,忠于职守,这是红生对她的唯一感觉。分别的时刻越来越近了,谢护士心中异样纷乱,她想让火车晚点来,她要切身体验那种转瞬即逝的美妙。
一列火车带着刺耳的鸣叫,咣当咣当由远而近。谢护士试探性地对红生说,可以拥抱我吗?红生微笑着,大大方方向她张开两臂,他们拥抱在一起。光天化日下,这样的浪漫行径在1982年的广州街头并不鲜见,身边匆匆而过的旅客,像默片时代电影里的人物,忍不住回头看这对处在亲昵中的海军战士。
谢护士贴紧了他,动情地说,林红生,你是我见到的最有魅力的男兵,我会想你的。
红生被感动了,你是个好女兵,我也会想你的。
谢护士红着脸说,亲我一下好吗?
雨,还在沥沥淅淅地飘落。红生站着不动。这时,刚好发车铃响了,红生头也不回地跳上车,然后一觉睡到了桂林。到了出站口,一眼瞥见接站的孙富加,面部肌肉止不住一通抽搐。真是冤家路窄,一下车就碰上了这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