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不禁感叹一声物是人非,又再道一声庆幸。
真的是庆幸,当年要不是因为他们婆媳合力制服了那贼人,又连夜逃走,怕是如今也都不在人世了。
他们从前住着的地方已经有了一户人家,但因为那位置并不好,所以新住着的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也只建了两间茅草屋。
王氏是打算还在这地方建衣冠冢,所以顾茵给了对方二两银子,那家人毫不犹豫地就搬走了。
距离中元节还有好几日,一家子就先住下,先找人茅草屋后头的山上挖两个坑,再去定做石碑,等到中元节前就把石碑送过来,再填土合坟。
王氏的心情明显不好,叠元宝的时候还道:“当年走的匆忙,只带他们一人一件衣裳做个念想,没想到后头发大水啥都没有了。”
顾茵和两个小家伙都帮着她一道叠,顾茵闻言就劝慰道:“没事儿,咱们多给爹他们裁两身新衣裳,这旧衣服少些也不碍事。”
“哎!”王氏先是笑了笑,又忍不住擦了擦眼睛,“也是你爹他们没福气,不知道你后头会有那么好的厨艺,都没吃上一口。”
顾茵说这也不难,“虽然茅草屋简陋,但我们出来的时候不是带着菜刀傍身吗?我还要随身带着的调料,做些饭食总是不难的。”
顾茵说着就去拆包袱,要找里头的菜刀。
她一动,两个小家伙也跟着动——自打上次顾茵离家月余,回来后俩小崽子有事没事就去瞧她。
还有过分的,顾茵去上茅房,他们也在门外等。
把王氏看的笑死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看到,当然也是因为她时不时就去瞧自家儿媳妇。
她也促狭,从寒山镇出来的时候给顾茵的粗布衣裙上缝了两根长带子,带子的另一头就系在两个孩子腰间。
这下子真成了把孩子系在裤腰带上。
把顾茵都笑坏了,不过从寒山镇到坝头村路途遥远,外出谨慎些总是好的,也就由着王氏把他们系上了。
现在到了村子里,那系带自然被拆下来了,但是两个小家伙都养成习惯了,还跟着她团团转。
王氏抬眼见了两个“小尾巴”,忍不住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里那些悲伤的情绪总算被冲淡。
“娘。”顾茵无奈看她。
“哎!”王氏应了一声,又招呼武安和顾野说:“来和我叠元宝,老跟着她干啥。”
顾茵看到菜刀还在,就数了几十文钱出来,去村里买了些鸡蛋和蔬菜,还托人第二天去赶集的时候帮自己捎带一些肉。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那狭小的茅草房里已经堆满了元宝。
王氏找来麻袋把纸元宝都装上,摇头苦笑道:“当年我生青意的时候,真的是吃够了苦头,差点就一尸两命。再怀武安,我都怕自己熬不过来。当时还和你爹说,要是我走在前头,让他也不用费银钱给我准备什么祭品,每年叠一千个元宝在下头尽够花的。没想到如今倒是我年年给他叠了。”
“这不止一千个了娘。”武安小声提醒。
王氏斜他一眼,“咱家条件好了,不得多给你爹、你哥烧点?你小子咋比我还抠搜。”
“不是抠搜,是你让我计数嘛。”武安知道他娘心情差,不是真的骂自己,就只是小声解释,“现在是二千五百三十六个。”
“那再叠会儿,”顾茵坐回小板凳上,“给爹他们凑个整儿。”
最后一家子叠了四天元宝,足足叠了三千余个,但是谁都没抱怨一句辛苦。
就连顾野,他一开始都不知道这趟来拜祭的是谁,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
七月十四,赶工了四天的两块大石碑送来了。
看到武重和武青意两个名字,王氏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顾茵也心里酸酸的,虽然从前就知道武家父子没了,但那会儿和他们没什么感情,现在因为王氏和武安,她也把他们父子当成一家子。
坟冢合上之后,当晚王氏没睡,就坐在两个坟头上发了一晚上的呆。
武安也没睡,他正在努力地给他爹和他哥哥写悼文。
虽然他才开蒙没多久,但是早就想好要给他们写,已经打了很久的腹稿,再落笔的时候就写的很快。
顾茵和顾野干脆也没睡,顾茵处理食材,准备第二天好好做一顿祭饭,顾野则去陪着他奶。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正式到了中元节这天。
王氏让陪他坐了半宿的顾野进去歇会儿,自己则进屋先拿出一麻袋元宝,去了路口开始烧。
这叫路祭,在传统里是先烧给四方游魂的,怕他们抢自家人的钱。
王氏口中念念有词道:“都有,都有,谁都别抢。”
等到在路口烧完,王氏拖着空麻袋回家。
没走两步,远远的,她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家新立好的墓碑前。
尽管那个人的身形是王氏没见过的高大,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当母亲的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子!
她手里的空麻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那人立刻转头过来,他带着半边面具,但晨光熹微下,另外半边露出来的脸还是既熟悉又陌生。
王氏先是一喜,第一反应是以为他活着回来了,但后头很快清醒,村子和自家旧址就一条路,他刚就在路口根本没看到人过来,而且方才那一声轻响,一般人怎么可能隔着十几丈听到?
这是……这是鬼魂上来了啊!
“大大大大大……”王氏哆嗦着嘴唇,大丫两个字怎么也喊不出,最后尖叫出声道:“媳妇啊!有鬼啊!”
武安已经写好了祭文,刚走到门口听到她娘一声尖叫,立刻冲了出来。
他先看到了一个极为高大的人影,一身玄衣,还带着半边面具,神色晦暗难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