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着池东来的话说:“‘集’字营是本宫父亲年轻时候一手带出来的精兵,全折在高地上一下子耗尽了本钱,心疼不说,还落了埋怨。‘集’字营那些兵士们的亲属家眷把本宫父亲恨到了骨子里。戴府的大门被砸破了多少回?数都数不清了。本宫父亲卖了田产财物,用自己的钱一家一家去送抚恤,把戴家的家底儿都掏空了。儿子们不敢说话,媳妇们哪个不怨?闹得府中一日不宁。若不是日子过得不安生,老爷子一个铁打的武将,不至于五十出头就病得起不了床,药石罔效。”
我朝小袁子点点头,小袁子走向椅子右面的高墙,像芳儿方才那样在墙面上四处不同位置各拍了一下,高墙挪移,另一边连着一间卧室。老爷子正躺在卧室的床上,不省人事。
池东来拄着拐杖歪斜着挪动到老爷子的床边,扑在老爷子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号哭起来。
邹全恩倒是送了口气的模样。
“郎中令,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说,“十八年了,你始终不放心,怕老爷子有一天把实情告诉陛下。毕竟戴府已经衰败了,没什么可失去的,而权家和你邹全恩却蒸蒸日上,有太多权力富贵舍不得不要,所以你一直用手里的兵权死死盯着戴家。你私底下跟老爷子说过,如果老爷子敢说话,那就同归于尽。权皇后是知道真相的,你告诉的。因为你要把权家拉上同一条船,相互包庇。你让权皇后在宫里制住我和四殿下,逼老爷子为了他大女儿和外孙子的安危而保持沉默。你几乎成功了,因为老爷子已经不行了,马上就要永远沉默了。”
邹全恩的脸色有些难辨,是一种得意、狠戾与心虚的混合体。
“你只是不知道池东来还活着,而且被本宫找回来了,还在你眼皮底下进了京,入了府。也亏得你不知道,才让本宫得了机会。啧啧,说实话,本宫对你这不留余地的狠劲有几分佩服。你邹全恩若不是急着走捷径,也许真会是一代名将呢。”我叹道。
“娘娘找到池东来又如何?今日所有的对质,都是一面之词,没有实在的证据,就算到了陛下跟前,也治不了我的罪。”邹全恩还不认输。
“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吧。”我对池东来说。
小袁子走到池东来跟前,捧过一样东西,交在我手中。我把那东西拎起来,晃了晃,对邹全恩说:“郎中令看看这是什么?”
邹全恩愣住了。“‘集’字令牌?这东西不是丢了吗?”
“这么重要的东西可不敢丢。”我说。
“‘集’字令牌一直在我身上,是杀权正虢那晚戴侯亲手交给我的。我保存了十八年,今日还给戴家。”
“本朝的领兵令牌是琉璃做的,所谓‘彩云易散琉璃脆’,人人皆知琉璃易碎,战场那么凶险的地方为何用如此脆弱的材质制作令牌,本宫开始不明白,后来想通了。这是提醒将军们,兵士的生命,陛下的重托,全靠胜利来成全,一旦失策局面就不可挽回。脆弱的琉璃是个提醒:战争看似无序,实需精密布局,务必小心小心再小心。邹全恩,你够狠毒,可惜还不够小心。”我把琉璃令牌放入掌中,轻抚着那块清凉,接着说:“高地上无人生还,所以大殿下之死无人作证,陛下只能认你们的报告为事实。军中规矩,人在令牌在,人死令牌碎。拿不出‘集’字令牌就证明不了本宫父亲从高地死里逃生之事,这也是你为什么敢伙同‘严’字营兵士与主帅作交易的理由——主帅无法自证。你们肯定搜了,也去高地找过,都没找到这令牌。本宫父亲一口咬定令牌在突围时丢了,生死关头也说得过去。作为主帅丢了令牌,怎不气短?如此这般,你才能放心,才有十八年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