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理会,掂着我的印,不回头地走了。
我寝食难安。
绿波假装不经意般在我耳边念叨:“陛下对首辅大人说过,事到临头再强悍的人都会颤抖求饶,所以真正不怕死的人不多。朕算一个,曲雅歌也算一个。她若肯低头,朕必重用她。首辅大人说,就因为曲氏不肯低头,陛下才会喜欢她。陛下乐了,说首辅大人说的对,让首辅大人给拟个封号,封曲氏为妃。首辅大人说,曲氏品格门风配得上一个‘诚’字。陛下也说好。姑娘虽然总跟陛下闹别扭,可宫里人都知道诚妃娘娘最为陛下看重。”
我对绿波说:“你不必同我说这些,我无心当娘娘,更耻与逆贼为伍。我此生只有一个理想,就是当一个称职的史官,将秉直印上的曲雅歌之名印在本朝的史籍上。”
绿波本不是我的奴婢,也不用看我的脸色。我想把她气走,落个清净,省得她总提“陛下”。
她倒是一副好脾气,温温地说:“这世上既有陛下那样不拘一格之人,也该有姑娘这样求全责备之人。不同之人,做不同之事,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你自有你的道理。”我说。
“绿波也出自世代读书的人家,也通过朝廷的考核在咨文馆中任过职,陛下登基后被召入宫中做女官的。绿波觉得,只要陛下能当个好皇帝,怎样得到皇位,并不重要。”她说。
“我的想法与你正好相反,怎样得到皇位是评判皇帝好坏的第一要务。”我说。
“身为一介草民,我只在乎民生好坏。姑娘是史官,更在意名分和规矩。”绿波说。
“史官是一朝的良心。”我说。
“史官之笔,不过如实记录,评判是非功过的并不是史官,而是世人,是时间。”绿波说。
我无言以答,陷入沉思。或许就是从那刻起,有些东西在我心里开始动摇了。
我还是每日耗在文渊阁中。祝尔侃有时会忽然造访,不是一身怒气就是一脸丧气,总归是没个好情绪,也不说什么,略坐坐就走了。
有一回他坐在那儿,连眉毛都耷拉着,半天也不走。
我忍不住问:“怎么了?”
“朕累了。”他说。
我走到他跟前,瞪着他说:“祝尔侃,这是你赌上一切换来的龙椅,你没有资格喊累。就算累死,你也必须当个好皇帝。”
他抬头看着我,眼神从茫然逐渐变至清明。“你说的对。朕要回持正殿批奏折了。”他抖抖衣襟,踏步离去。
他确实是被累死的,积劳成疾,药石罔效。
我在他病榻前第一次改口,叫他“陛下”。
他也改了口,叫我“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