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糟糕。
人为什么不是草木呢?人为什么要有感情,要受这样的苦楚,我为什么不是块木头!
御因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近乎晕厥过去。项祖曼不敢抬眼看墓碑上的照片,好像看一眼就会绷不住那根弦扑簌簌落下泪来。她可不能哭,总要给家里长点精神,一个两个都哭成泪人,氛围便只会更悲戚——御因年纪小无妨,哥哥却是要主事哭不得的。
项祖曼想起从前,有一回老初喝醉了,见她在看《警世通言》,像见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神秘兮兮地问她,他说你知道为人的道理在哪里吗,在《红楼梦》的前言里,你没看过,先不要看……可是项祖曼看过,项祖曼说,《好了歌》。他眯起眼,对,好了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手想摸摸项祖曼的头,还没摸到却又收回手,歪歪斜斜往隔壁屋里去了。
其实项祖曼想说《好了歌》当然不在前言里,在《石头记》第一回,那个跛足道人大概也是像你这样歪歪斜斜走过来念出这首诗的。好了好了,若果真好便是了、了便是好,你为何连句话都不敢亲口留给我姊妹三人,不等遗言送到我们便急着去找自己那个“了”,却让我从哪里去找一个“好”字?
“起来,”御因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大概是初际旻终于哄消停了那个,过来扶她了,“这地上太潮了。”
这一句话莫名其妙打开了开关,猝不及防有眼泪滑落,项祖曼伸手揩了下,心下可笑。果然矫情就是这样的,没人理的时候装出一副豁达的样子来,但凡有人搭着说上半句软话,人就会立刻与自己和解。
初际旻沉默了一会儿,“我心上能过得去。”
“我也能过得去,”项祖曼说,“理智上什么都能接受,可惜不知道该怎么保持理智。”
事实是他终于可以不用受毒瘾发作的痛苦,终于不用再饱受苦楚的活着。事实是他终于,心甘情愿且心满意足地去追随、陪伴自己美丽的妻子,
这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人都是要走这一步的。
可是为什么这样伤心呢。
初御因跪在坟前烧纸钱。哭够了擦干眼泪,虽然肿着眼睛变单眼皮了,他还能开玩笑说烧这么多票子干什么,老太爷又不爱钱。“老太爷”,一般都这样称呼家里老人的,中年人见面,礼貌性问候一句“老太爷身体还好”,或者有老人过世了,即老太爷归西,子侄间便互以“老爷”相称,意指成了当家做主的掌柜。初家族中无人,初御因这一句称呼像是盖棺定论,担起个成年人的样子了。风吹起来,火苗蹿高出一大截,像是岁月无端给少年人增加了几十年的阅历,令人恐慌。
初秋在这样的日子里不疾不徐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