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人前无人说,哪个人后不说人。”读过私塾的徐云英一本《增广贤文》背得滚瓜烂熟,“你桃庄是什么样儿的人,自己心里没有数吗?一家人背后说几句闲话,你跳上窜下像什么样子!”
听到婆婆这句话,桃庄一张脸臊得通红。她也知道自己没理,可就是不服气。凭啥陆家七个孩子就陆桂枝一个人考上大学、吃公家饭,嫁个斯文读书人,每个月工资都有几十块?
桃庄嘟着嘴,瞟了陆良华一眼,道:“还说我爱占便宜呢,分明是大姐占尽了娘家的便宜。回到家又吃又提,又是鸡又是蛋的,不晓得吃了陆家多少粮食!”
她冲盛子越呶呶嘴:“我家大妹姓陆咧,都没有越越一个姓盛的受宠!”
陆良华慌忙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别闹了!这么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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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庄腰一拧,抬眼看着陆良华,媚眼如丝,故意压低了声音。
“傻子!陆家供大姐读了大学,花了多少钱啊。如果把这钱省了给良华,说不定他早就大学毕业,省城的大干部都当得!付出这么多大姐不思回报就算了,竟然还要不断喝娘家的血、吃娘家的肉,像话吗?”
这话陆良华爱听,完全忘记自已根本不肯读书,转过头对母亲说:“妈,我看……”
陆春林憨厚地笑了笑,习惯性地和稀泥:“好了好了,都是屋里人,大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盛同裕弯下腰将子越抱了起来,厚厚的眼镜片遮住了他眼睛里的恼怒。被人说自己占了陆家的便宜,他觉得没脸,对徐云英笑了笑,声音温和而礼貌:“妈,我们先回去了。”
徐云英从床上站起身,将盛子越抱进怀里,对盛同裕解释道:“同裕啊,桃庄说的那些话半点道理都没有,你和桂枝对我们陆家付出有多少,我这个当岳母的心里有数。”
盛同裕站在一旁沉默以对。
徐云英环顾一周,缓缓开口:“桃庄今天闹腾,桂枝和同裕懂礼谦让没有吭声,可是我这个当妈的必须说几句公道话!”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徐云英读过几年书,识得一些字,从书里学到了很多道理。我的孩子,只要读书得进去的,我都供!这是为人父母的责任。不要说桂枝,后面桂叶、星华、成华、建华只要想读,我砸锅卖铁也都供他们读。”
桃庄听到这里,一颗心真是拔凉拔凉的。良华虽好,但弟妹多、负担重啊。不行,必须得让陆桂枝把这个重担接过去。想到这里,她撇了撇嘴:“读书好哇,反正大姐已经考上大学,吃上了公家饭,那就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努力呗。”
徐云英是什么人?一听桃庄的话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桂枝能够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嫁个读书人,那是她的本事、她的造化!”
徐云英目光似电,直直地望向陆良华。陆良华有点心慌,刚才那点自认为可以当省城干部的小膨胀瞬间被戳破,他张了张嘴,想说两句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闭上了嘴。
桃庄嘟囔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楚。
徐云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桂枝五岁学会了到处要帐,丁点大就打猪草、带弟妹,长大一点和大人一起下地做农活,插秧、割稻、挑担子……哪样没做过?”
陆桂枝听到这里,眼泪夺眶而出。她想起每年到了年前,父亲陆春林做蔑活的钱要不回来,就派她出去。母亲徐云英一句一句地教她——
就等别人家吃饭的时候上门,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说:“叔叔、婶婶,你们家还吃得上饭咧,我们家已经揭不开锅了,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吧。”
遇到心善的,看她人小可怜打发她几毛钱;若是遇上心狠的,不耐烦地把她推搡出去,还要骂她:“我家也没钱,你这个讨债鬼!”
陆桂枝眼泪汪汪一家一家地要帐,哪怕心里再难过也得开口、哀求,因为钱要不回来,家里就没办法过个好年。
陆良华看了一眼大姐,眼前突然闪过小时候趴在她背上打猪草的场景,心中有了些触动。
徐云英心里清楚,七个孩子中她亏欠桂枝最多。她停顿了一下,让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才能够把话说完。
“读书,是桂枝一边忙农活一边读出来的。家里穷,没办法,后面六个孩子,你们谁都没有桂枝吃的苦多!农村娃娃能够考上大学,全靠勤奋、努力、刻苦。她读大学没有花家里一分钱,每个学期还省下粮票和饭菜带回家来。”
桂枝刚上班的时候,每个月只有四十二块钱,她只留给自己十块钱吃饭,其余都交给我。只要娘家开口,她宁可自己吃苦挨饿都要送钱、送东西过来。你们后面几个能够长得这么好,都得对大姐说一声谢谢!”
老七陆建华乖巧地抱着陆桂枝的大腿,仰着脸说:“大姐,你对我最好了。”
陆桂枝心中一阵酸楚,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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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棉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徐云英继续往下说,声音渐渐拔高:“我给谁带娃,给谁杀鸡、煎蛋,那是我徐云英的本事,还轮不到杨桃庄来说嘴!
你们若是不满意,那就分家单过吧!”
第8章生儿子3
晴天霹雳!
陆良华一听就慌了。哪有父母犹在、弟妹尚小,大儿子就分家单过的道理?那不是走出去被乡亲们戳脊梁骨?他连忙将桃庄一扯,笑得诚惶诚恐:“妈,这次是桃庄不对,您莫生气。大姐对我们陆家劳苦功高,这些我心里有数。”
他又看着陆桂枝:“大姐,你看这……劝劝妈,不能分家,不能分家啊。”
桃庄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手就回到自已屋里,躺在床上生闷气。她也不想分家,现在的日子多好啊。徐云英做事麻利、能干周到,做她的媳妇真的很享福。若是分家了,谁来做饭、谁来喂鸡、谁来洗尿片?
陆桂枝抱着母亲的胳膊哀求:“妈,算了算了,别为了我的事伤了家里和气。分什么家,弟弟妹妹还小呢。”
在众人的劝说之下,分家之事不了了之。徐云英有些心思重重,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回家的路上,盛同裕一直没有怎么说话,他很生气。生气被人说自己占了岳家便宜,生气被人说自己非要生个儿子。
虎着个脸、一声不吭的盛同裕让陆桂枝也很恼火。到了晚上,哄着孩子睡着之后,蚊帐里躺着的夫妻俩爆发了一场争吵。
“盛同裕,我妈为了我们已经教训了良华,你干嘛还一直拉着个脸?好像我们娘家欠了你几担谷一样!”
盛同裕依然没有吭声,似乎根本没有听见陆桂枝的话。他坐在床头闭目养神,但起伏的胸膛、粗重的呼吸都彰显着内心极不平静。
陆桂枝性子急,推了盛同裕一把:“你说话啊!”
盛同裕依然闭着眼睛,缓缓开口:“说什么?”
“说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我娘家做了什么得罪了你盛老师?我陆桂枝哪里做错了让你板着个脸不说话?”
盛同裕抬起手将眼镜取下,放在枕头边上,揉了揉眉心:“我问你,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定要生儿子?还要劳烦岳母帮着带两个女儿,好方便我们生儿子!”
盛同裕这一番话压低了声音,从牙齿缝里挤了出来,却重若千钧,狠狠地敲在陆桂枝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