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离开后,庄尧发现,他不知道应该去哪里。他当然可以回家——可是家里冷清地如同另一座归属于未亡人的墓园,此刻他不能回到那里。他的身上沾着墓园里的飞尘与风,周身的世界是沉重而冰冷的,黑夜漫长得仿佛永不会再将天空交给太阳。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墓园,发动汽车,漫无目的,在深夜寂静无人的街道上飞驰。
在伦敦读大学时,他和谢霖常常这样开着车穿行在城市的缝隙中。伦敦的十二月不像北京这样干燥和寒冷,海风中的潮湿雾气会像被水浸润的丝绸一般拂过他们的脸颊。他们又笑又闹,随处停驻,在海德公园外,躺在车盖顶上一起看遥不可及的星空。世界寥落,他们却并不寂寞。
转眼便是近二十年。他再不是那个靠躲在世界一隅,心中就能得到片刻安宁的少年了。他不得不接受和面对他所不想面对的,真实的自己和残酷的现实。
——他是孑然一人。
庄尧凝视着慕宁的面庞,深深地看去。
庄尧从前总觉得,他喜欢慕宁,是因为慕宁的美。真是如此吗?他以为这段关系是他们互相角力,彼此索求而形成的漩涡。他的行船经过,小心翼翼地规避着沉没的可能,就像对待别的礁石与风浪那样。
可是在他失去母亲的这个夜晚,他千万个说不出口的字句,愧疚与痛楚,长久以来埋在心里却忽然翻上心头的秘密,这些全都无处可倾诉时,他想到的只有慕宁。
这漩涡沉默着,不如海浪那般汹涌,也不似风暴眼总裹挟着电闪雷鸣。他只会沉默地,带着航船去向深不见底的大海里。
“慕宁。”庄尧嘶哑着嗓音,重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发生什么事了?”慕宁果然将半小时前还在给自己洗脑的心理准备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很害怕庄尧真的遇见了什么事。
庄尧将慕宁一把拥进怀里。
“我……慕宁,我真的……”他嗫喏着,组织着语言。他是非常会说话的一个人,论谈判能力,游说能力,沟通能力,商场官场浸淫多年的庄尧不会输给任何人。但偏偏此刻,在他真的需要前所未有地表达出什么的时候,他的舌头和喉咙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钳住了。
他说不出口。
因为那份迟来的确定,和破土而出的那道非他不可的**,其实早就错过了说出口的时机。
“对不起。”最后,他这么说。
“你怎么了?”慕宁问:“你不太对劲。”
庄尧将环着慕宁的双臂又收紧了一些,青年消瘦的锁骨嵌在自己的胸口,庄尧却感觉这个拥抱比他们貌合神离的那些年里所有的接触,都要更亲密。
“那天在医院里,你见过我的母亲。她……过世了。”庄尧的声音低沉传来,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缓和,但仍然收不住提到“母亲”二字时不可控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