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还有些没回过味儿来,娜仁却已然狂喜起来,摇摇他的肩膀:“听见了吗?母子均安。”
瞬息之后,婴儿的哭声也传了出来。
康熙终于反应过来,大笑着握住娜仁的手来回摇着,口中连连道:“阿姐!阿姐!朕有儿子了!大清有皇子了!”
皇后也笑了,一直突突直跳的心口逐渐平复,猛地松了一大口气。
抬头间瞥到兰嬷嬷满是担忧的目光,她再度低下头,悄悄一撇嘴,眼里却带着笑。
也是这时,她才看到被自己攥得满是褶皱的绢帕。
她站起来,向康熙欠身,喜气洋洋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喜得皇子。”
娜仁与昭妃等人极有默契地齐齐欠身下去,附和皇后的话语。
康熙大手一挥:“赏,都有赏!郑太医与安太医安胎有功,记他们两个头功!厚赏!稳婆也有赏,钟粹宫上下,服侍马佳福晋的宫人,均赐半年的月钱。”
“是。”皇后笑着,一一应下。
然而没过多久,满面凝重走出来的太医带来了一室凝滞的气氛。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来:那婴儿的哭声好微弱,好像黑夜里摇曳着的一豆烛光,一吹就散。
老太医长长叹了口气,面上竟有几分英勇就义的慷慨,深深一礼,“微臣无能……小皇子在胎中憋闷的时间太长,天生心脉较之寻常幼儿弱上几分,只怕是……哮症。”
康熙伸出去扶他的手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也有些发颤:“……当真?”
马佳夫人抱着大红的襁褓从暖阁中走出来,沉默地行至康熙身前,倾身跪下,将怀里的孩子展示与康熙:“小阿哥五斤重。”
那孩子生的肥嘟嘟的,不像是先天虚弱的孩子。只是面目青紫,让人心酸。
康熙颤着手将他接过,抱在怀里。皇后从旁看了一眼,颤声道:“怎、怎么会呢,这孩子生得这样可爱,并不瘦小,怎么会有先天之疾呢?”
老太医无声地叹了口气,头就没从地上抬起过。
方才的喜气已经消失不见,马佳夫人倒是平静,只是旁人与她目光相触时,无需细看,便能发觉其中悲意,十分心酸。
稳婆宫人们不知何时走出来,跪了一地。有年轻的宫人瑟瑟发抖,怯生生地抬眼,去看上首的九五之尊。
然后就见那位皇帝阴沉着面色,垂着头,看着怀里哭声微弱的孩子,神情复杂。
似是悲痛,似是怜惜。
殿内一片死寂,良久之后,康熙抬起头,问太医:“马佳福晋如何?”
“福晋脱力,已经昏睡过去了,但无大碍,气血之亏,需得日后嘘徐徐调养治疗。”太医也开始言简意赅了起来。
康熙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最后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孩子,温柔又苦涩地,让人想哭。
乳母在他的示意下上前接过小皇子,他命人都退下,又对皇后道:“你们也走吧。”
皇后有些迟疑,娜仁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自己留下。
“我进去看看佛拉娜。”皇后道。
瞬息之间,殿内再度恢复平静,静得连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十分清楚。
康熙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看向娜仁,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阿姐……你那句母子均安,应了。”他笑了笑,眼中却泛着泪光:“也好,也好,孩子还在,佛拉娜也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呢?是朕,太过贪心了。”
“方才太医问朕决断,朕想,只要他们两个都能活着,怎样都好。如今佛拉娜还在,孩子也出生了,都活着,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眼睛泛着水光,望着娜仁,仿佛在寻求认同。
娜仁点点头,眼眶酸涩得厉害,头点得愈发用力:“对!对!”
小皇子的身体,康熙下令暂且瞒住佛拉娜,能瞒一天是一天,如果能瞒过整个月子,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马佳夫人自然是为佛拉娜考虑,对康熙这个决定感激涕零。
康熙对她的态度还算和蔼,轻声道:“夫人便留在宫中,继续照顾佛拉娜吧,等吃过孩子的满月酒再归家。”
“是。”马佳夫人眼眶微微湿润,沉声应着。
此时已到了九月二十,外头黑漆漆地一片,秋风瑟瑟,吹起地上落叶的声音都听得清晰。
娜仁道:“太后这会子应该在慈宁宫,只怕两位老人家都还没睡等消息呢,索性我过去瞧瞧。”
康熙点点头,又道:“阿姐千万要缓缓地说,老祖宗是上了年纪的……”
一时沉默过后,娜仁微微点头,“放心吧。”
夜晚的宫廷多少蒙上了些神秘色彩,至少娜仁前世就听说过各种什么投井宫女黄皮子的传说,不过这辈子也在宫里活了十多年了,倒没见过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当下崇佛之风甚浓,慈宁宫、宁寿宫两处便设有佛堂,东西六宫之中便全看各宫主位的信仰。
至少据娜仁所知,昭妃的长春宫供的是神名,而佛拉娜供奉的是白衣大士,纳喇氏私下供奉了一尊送子观音,清梨……清梨的静室里只有白绫纱上黑绒线绣出的四个大字‘我心我主’。
应该算是……无信仰者?
作为宫中消息最灵通的一个人,娜仁坐着步撵摇摇晃晃地在夜晚宫中的甬道上前进着,手里捏着太皇太后与她的玛瑙珠,心里胡乱发散着思维。
两个小太监提着宫灯走在最前面,琼枝、福宽、唐百几人左右拥簇步撵而行。
琼枝把眼觑了觑娜仁,见她神情怔怔地出神,不由问:“您心里不好受?”
娜仁转头去看她,眼中好似是茫然,“……我也说不清道不明地,不过这孩子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