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让的祖父就没得到爵位,又早早去世,到喀让父亲这一代,部众已经不足百人,没有部落愿意与之联姻,部落内又无法通婚生育,因此到喀让接手时,族中就剩下五六十个老弱,喀让干脆让他们去投靠另一亲支,自己带着儿子和妻子独自放牧,准备就这样在草原上自生自灭。他的妻子十多年前就不能行走,儿子生下来耳朵听不见,长大后就成了哑巴,一家三口在白色沙漠的南缘放牧。漠南草原丰美辽阔,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每到夏季,大的部落南下放牧,他们只能转到沙漠里的小绿洲上。黑色沙漠里原来有一个比较大的水泊,周围草地成片,足以容纳上千头马牛,但现在水泊越来越小,在夏季也常干枯,他们不得不冒险停留在草原边缘,他们一家前年还有七八匹马,十几头牛,去年一场暴雪,马牛冻死一半,只能勉强生存。三天前一匹马被狼追赶着跑进了沙漠,莫依香寻着足迹找马,一直追到黑色沙漠,首先看到了那匹卧雪马,然后发现了人事不省的忠恕,他把忠恕捆在马上,连夜赶了回来。喀让一看忠恕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把他放置在河里慢慢苏醒。
忠恕看着正在给母亲喂食的莫依香,心里充满感激,这个青年长得如此俊秀,却天生聋哑,听不见也不能开口说话,实在是遗憾。他再次向喀让表示感谢,喀让笑道:“你独自一人穿越白漠,很有勇气,可能是晚上没看清,又渴得厉害,误食了黑马兰,所以就昏倒了。”忠恕道:“我的水都喝光了,确实干渴难忍,看到一丛绿油油的草,就嚼食了一些,那就是黑马兰吗?”喀让道:“是的,黑马兰是草原第一毒草,萨满认为这种草里聚集着横死战马的灵魂,牧人见到都会连根挖除,不等晒干就得烧掉。人不是困到极致当然不会吃它,马有灵性也不会吃,只有牛不怕,见到黑马兰还抢着吃,人喝了这种牛产的奶,都会神智恍惚,手脚不灵便,有些人不能行走,有些人抑郁厌世,还有人整天啼哭,很是诡异。”忠恕突然想起胡人澳得根描述的波斯商队的疯状,拉铁摩尔等人像是误饮了这种牛奶,但为什么只有商队的人疯了或死了,难道是他们驻营地的主人故意下毒手想图谋宝石?其中缘由只怕永远都搞不清了。
喀让道:“黑马兰毒性很强,你直接吃了下去,本来应该至少昏迷七八天,但在沙漠中你身体水分挥发过度,毒性走得缓慢,又吐出不少,所以毒性只发作一半,我把你放置在河水里,让浑身毛孔吸满水,先解除了干渴,又因凉水激荡,黑马兰的毒性被驱走大半,你再喝两天药奶,三五天就能恢复了。”忠恕至此才把这三天的脉络弄清,他误食黑马兰中毒后全身麻木,拼死运气冲穴,误打误撞,竟然把达洛的禁制给解除了,虽然差点丧命,却也值得了,只要再休养三两天,就能恢复全部内力,那时就不怕小队突厥追兵了。一想到追兵,忠恕心里一紧:那个赤克尔应该早就遇到了婆毕的人,婆毕的搜索骑兵很快就会追到这里,自己在喀让家里躲藏,很可能给他们带来祸殃,不能让这善良的父子因此而受罪,自己应该尽快离开。
莫依香给母亲喂了一碗药奶,喀让打手势让他休息一会,他向忠恕比划了几个手势,忠恕望着喀让,喀让笑道:“他去外面照顾牧群,让你放心。”忠恕笑着点点头,莫依香很是开心,笑着出去了,忠恕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悲伤:这个孩子一看就充满良善,却天生聋哑,真是上苍弄人,他们一家三口在大漠的边缘苟活度日,别说未来会如何,一场风雪,或者三两个流浪的骑士顷刻间就能把他们全家灭了,自己受他们救命之恩,如何报还呢?想来想去,不知道如何办。要想存活下去,他们就必须融入一个大的部落,但喀让王族出身,骨子里都是傲气,他遣散部众独自流浪,自是不愿到其他部族受人驱使,再说让莫依香这样的残疾人去打仗立功,求赏娶妻繁衍后代,自是比常人艰难万倍,一个听不见号令的人,一场搏杀就会送了性命。忠恕不由想到草原上那些开在无人之处的野花,无论多么绚烂也没人欣赏,落败也没人惋惜,风吹来,雪磨去,自在枯荣,自生自灭,难道莫依香命中注定与那些野花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