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虚虚握住了少年的肩。
乐无异却是明白了:“师父现在能与我说话,原来是因为……蛊王还活着。”他慢慢退开一步,一拳捶在谢衣身后的岩壁上,“不,我不会动手的。”
“无异……”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从开始就不会听你的!”乐无异崩溃地摇头,忍了许久的泪水划过脸颊流进口中,尽是铁锈的味道,“你想对我说,天下大义、众生皆苦,死一人又有何惜……这些我都懂,我是你教出来的徒弟,怎会不明白?可我、我也想让你活下去!我刻苦学医,治病救人,现在却只能看着你赴死,那我学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握住谢衣的手,勾住他染血的小指颤声道,“师父,我不想去,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我一定能救你,只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求你,求你答应我,活下去……”
谢衣的嘴唇动了动,却已虚弱地说不出话来。他凝视着乐无异,眸中光芒像落日般一点点黯沉下去,却仍是勉力睁着眼睛,固执地等着少年的回答。
乐无异背过身去,用拳头抵住哽咽:“无异明白了,弟子……去去就来。”
身后再无一丝回应,似是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周遭的雾气织丝成茧,将他拖回了那场纠缠多年的梦魇里。意识沉入冰冷的雨夜,胸膛却犹然温热,不知自何时起,有人在他心中点起了一盏莲花纹琉璃灯。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隔着迷离的雾霭,看见一路血迹在脚下延绵成燃烧的红莲,尽头的黑衣男子闭着眼睛靠坐在岩壁上,像是睡着了。
乐无异爬上蛊王的背,用力握住剑柄,颤抖着闭上眼睛——
师父,你要说话算话……我们一起回家。
地宫入口再次开启,最先落下的不是日光。金色的瀑布遮天蔽日,向着自地底缓缓升起的莲心石台轰然倾落。
沙鸣响彻天际,流沙溢出石台边缘,腾空飞起的冥蝶群被隔在沙帘之外,密密麻麻的蝶翅盛起稀薄的阳光,织成一道波光粼粼的河。每一刻都有无数冥蝶被狂风吹落,犹如枯叶沉入河底,剩下的却依然执拗地鼓着纤薄的翅膀,向着光明振翅而飞。这些冥府的幽魂似是竭尽全力地牵引着那艘载着二人的小船,沿着忘川之河溯游而上,只为将他们送回彼岸人间。
石台中央的少年用身体护住黑衣男子,任由黄沙冲击着他的背脊——那只领路的冥蝶带着他们绕开暗河,穿过迷宫般的蛊王巢穴,从另一条路回到了石台。
不知过了多久,背上终于有了些许日光的暖意。沙鸣逐渐弱了,乐无异抹掉脸上的沙土,回头看看头顶的天光,微微勾起嘴角。
那群曾随着笛声起舞的冥蝶已尽逝去,唯有一只在临死前奋力穿过沙幕,落在了谢衣胸口。乐无异拾起它,见它像以前那样用触角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便再也不动了。他把它藏进自己染血的前襟,俯身去看身下的黑衣男子。
苍白的脸上,血色蛊印已经消失了。
正文终章
宣和初年。
五月。
南地黔中道雾水暴出,罗安江逆溢,播州重溺,万民失所,帝颁旨赈济,加意抚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