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他们照例蹲伏在炙热的楼顶,等待目标的过程总是索然无味,附近某所中学的校运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上午十一点一刻,姗姗来迟的目标进入准星,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沈啸卿清楚地听到田径场上空传来起跑的发令枪响。
瞄准镜在烈日下反了光,暴露了目标,他们提着雷明顿M700匆匆奔下大楼,背后,校园广播放送着八百米接力的实况,某一个班级赶超了另一个班级,某一个名字将接力棒递到另一个名字手里……
脑子里闪过混沌的蒙太奇,忽然是仓皇逃跑的他们,忽然又是兴奋奔跑的他们,忽然是狭小的楼梯间,忽然又是辽阔的田径场,他从段威手里接过那根棒子,在好友嘶哑得分辨不出字句的呐喊声中发足冲向终点。
接应他们的人将他们拉上面包车,车子里满是闷热的汽油味和弹药味,沈啸卿感到红色的终点线缠绕在他胸口,他跪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仰着头大口呼吸着,耳边是沸腾的欢呼,头顶是湛蓝的天空。
后悔是什么,沈啸卿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了解。可是在那一刻,魂归少年时代的他,看着疲惫地倒在后座的段威,第一次有了想要浴火重生的冲动。那一日他们身在摩天大楼之巅,大火浓烟呛得人神志模糊,沈啸卿心想,也好,下辈子,他们要干干净净地做人。
两个人就这样彻夜长谈,这一生并不长,但因为有两个人,竟然有那么多值得回忆的点滴,直到天空一隅泛起鱼肚白,段威劝道:“天要亮了,你快回去吧。”
“不着急,现在地铁四通八达,快得很。”沈啸卿怅然地看一眼巨石,“什么时候能一起喝酒就好了……”
“啸卿,”段威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别再管我了,去往生吧。”
沈啸卿狠狠摁熄烟头:“少给我说这种丧气话。”
“你听我说完,”段威缓缓道,“你我都清楚,要救我出来,希望太渺茫了,这件事自古就没有人做到,我们所能仰赖的,也只有国王的一句话,但是他也只是说有可能,不是吗?再说,这都是我罪有应得。”
“段威!”沈啸卿气他的自暴自弃。
“其实我并不害怕永生永世困在这里,”段威笑道,眼神飘向虚空的远方,他知道那里有一片海,“……只要想到我最好的哥们已经转世,他在某一个地方出生,长大,成家立业,我和他生活在同一个星球,每天看着同一个太阳,我就会觉得自己也跟着转世了,开开心心又活了一遍。真的。我并不害怕漫长,因为你知道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你的兄弟一直在那里。你知道我真正害怕什么吗?我害怕,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因为要救我而魂飞魄散,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他了,世界从此变得冰冷陌生,而我还要永远地困在这里。”
沈啸卿的表情遮掩在阴影里,他什么也没说,径直站起来:“我们会一起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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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时候已经六点了,沈啸卿万万没想到会在半路被人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