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温室很大,是长方形的,明亮的玻璃搭建成拱形的屋顶,把发白的阳光过滤成柔和的淡金色,均匀地铺洒在每一株植物上。在右侧有一排梯形的陶制花钵,里面有许多石川完全不认识的植物的幼苗,它们的叶片和外面的野草一样,尽情地朝上面伸展着,不过它们得到了更多的呵护,显得越发娇嫩。石川有些坏心眼儿地想,如果这些幼苗被挪到了室外,会不会立刻枯萎、死亡,而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又有几株能够像佐藤武郎所希望的那样顺利长大、成熟、然后开出花来呢?夭折是生命中必然出现的悲剧。
石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肺部立刻充满了弥漫着甜香和泥土味道的微热的空气。一丛丛的垂吊植物悬挂在过道的上方,当他走过的时候,偶尔也有些红色的花从绿叶探出头来,黄色的花蕊如同昆虫的触须一样伸展着,仿佛是在窥探每一个路过的人。石川并不认识这些艳丽的植物,他连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但却不愿意问一问前面带路的两个人。石川并不是害怕百合子与佐藤觉得他无知。他在想,如果那两个人告诉他一个新的名词,而这名词背后有一个可以长久盛放的花朵,或者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生命,他该让自己怎么来保持平静,并且……说出什么样的话才不会被讨厌呢?
“啊,就是这个,现在只是第一阶段成功开花的几株,还没有取名字呢。”在前方领路的佐藤武郎忽然大声地说话,然后在一个小小的平台前停下了脚步,殷勤地指着那里的几盆花,眼睛闪闪发亮。百合子和石川都在这里停下来。顺着他的手,石川看到了几株玫瑰。
那是一种他未曾见过的玫瑰,看上去很像日本玫瑰,却又有些不同,女性小手指般粗细的茎上生着茂密而尖锐的刺,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棕色的刺尖儿上时,那些刺就好像是变成了松香凝结的半透明的东西,给人一种摸上去就会融化而不用担心被刺伤的错觉。生着茸毛的卵形的绿叶沿着茎向上生长,最后托举出一朵颜色奇特的玫瑰。那玫瑰是重瓣的,虽然说是红色,却又没办法坦率而简单地说出这个判断,它好像揉合进了各种不同的红,既有沉淀下来的天边的曙色,也有割破手指所流出的血,甚至京都春天八重樱的幽灵,也藏在了其中。它和其他的同伴静静地站在阳光下,因为没有风,连花蕊的颤动都没有。它们虽然面对着观众,却不打算表演些什么,如同上台后就突然入定的净琉璃剧人形。
石川看着这些玫瑰,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赞美没有灵魂的东西,但是百合子在旁边热烈地拍手,不断地说着“太美了”,这让他越发地尴尬起来。
不过他的窘境很快就被解救了,一个个子高挑的少年正好从旁边的花台下站起来,因为之前他蹲着整理空花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昌幸!”佐藤武郎对那个少年说,“你在这里做什么,太失礼了,赶快来给客人问好。”苗圃的主人一边命令那个少年,一边羞赧地对石川道歉:“让老师您见笑了,这是犬子昌幸,现在是暑假,所以他会回来帮忙照顾一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