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勉强站了起来,而你的脚似乎也从刚刚的发作中恢复了一些。我们收拾东西,走出图书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在晴朗的秋天里从校园一路走到校门口。如果只留下我们其中一人,肯定无论是谁都走不到吧?这件事所造成的冲击,让我们即使上了前往医院的计程车依然全身颤抖不已,而我对于冲击的承受力又比你弱,后来在医院的洗手间将午餐全部吐了出来。
就这样,我们两人最后的秋天开始了。那时一段你的精神宛如被海浪全盘冲散的沙子般,渐渐失去自我的日子。最后的三个月,我们是怎么过完的呢?美丘,我既无法直视那段时光,也没办法将它说出口,因为——你逐渐崩坏的过程,也是我逐渐瓦解的过程。
第35话
你的光辉,就如同繁星在黎明渐渐逊色般逐渐失去,剩下的,就只是一整片明亮的废墟。美丘,我和你共同经历的十月,是个意义细数失去所有的月份。语言渐渐消失、回忆渐渐消失、你独有的机智与笑容也逐渐消失,不只如此,身在何处、现在是何时,连这些不变的时空认知也在你体内产生动摇。
虽然我用尽全力想挽回你,但也只是徒劳罢了,在有道白色伤痕的头颅里产生的变化,实在是太快速、太汹涌了。然而即使如此,你还是展现了惊人的勇气对抗恐惧感,即使自己遭受了比死还残忍的自我丧失,你仍然开朗地一笑置之,有时,你甚至还鼓励陷入低潮的我——「如果你露出这么悲伤地表情,我对你最后的记忆就会变成一张哭泣的脸了啦。我不要紧的,所以打起精神吧。」
被你这么一说,我就算想哭也只能强颜欢笑了,我在心中咬紧牙根、强忍泪水,对你露出笑容。在你发病之后,我的心就麻痹了。食不知味,任何东西吃起来都像沙子的味道,自己的痛苦与烦恼,也如事不关己般没有丝毫真实感。就连我在做事的时候,耳边也会传来一阵仿佛小提琴最细的弦拉出来的高音,既清澈又悲伤。或许,那段琴音就是平常隐藏在忙碌的日常生活中背后、将生命一点一滴磨光的声音吧?
美丘,你在那边是否也听得到那阵声音呢?或者是说,你在云端上听到的不是那么悲伤地声音,而是由天使的号角吹奏出来的美妙乐音呢?不管怎么说,你的逝去是不变的事实,我会一直听到那阵声音,那阵自所有生命削下这一瞬间、近乎死亡的声音。
填满了整个世界的,正式生命之火正在燃烧得声音。
你在图书馆倒下来后,我马上翘掉学校的课,和你一同搭计程车前往平常看诊的医院。它是位于新宿的大学医院,一栋高入云端的大厦。虽然住院检查两天就结束了,但其实我们对结果早就心里有数。无法复原的雅各氏症的发病过程,终于开始了。
因为在六人病房很难说话,我们大部分都待在候梯厅旁的交谊厅。那时刚好是秋天的雨季,落在西新宿副都心上空的乌云将大楼的一半都吞没,我们坐在面对窗户的塑胶长椅上,一点一滴地讲述彼此之间发生的事。
「医生说,在身体发生异变之前,应该也有其他征兆才对。」
你茫然地看着如水墨画般晕染开来的乌云,紧闭的窗户上洒落斑斑雨滴。
「嗯,说不定有。例如我曾经想不起演员或作家的名字,或是一一忘记较难的词汇等等。」
我的胸口有一股某种东西逐渐崩毁的感觉。我明明和你住在一起,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你身上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