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糖糕都买给你吃了,还要说我坏话……”
一路行过街市,来到玄妙观外桃林。桃花已落尽,茂盛的桃林一片浓绿。新桃初熟,多半羞涩地藏在叶底,四周却早弥漫着果实的清香。桃林尽处,“种桃”道士已悠然相候。桌上一盘红桃,正是刚刚采摘下来的,枝上桃叶仍然青翠欲滴。将酒放入新汲的井水中去除暑气,而后倾入樽中。少女早已和往常一样坐在桃枝上,一面啃着桃子,一面竖起耳朵似懂非懂地听两人说话。天色渐晚,明月东升,照得四下皆白。微凉的风在桃林中嬉戏穿梭,令叶片不时发出沙沙声响。
“上一次来还是桃花盛开,转眼已果实累累,这一春当真去如朝露。”
“岂但一春。可知你我相识有多久?”
扳着指头数了数,李淳风恍然道:“六年了?当真不知不觉。”
“不错。记得初见你那时,你正在祭……”说到这里道人突然停住,不露痕迹地转口说道,“山中不记时日,在我看来,便是桃花开谢了六次。”
“如此说来,花期虽短,尚可年年相待;人寿虽长,却难岁岁再期啊。”
一面说着,酒肆主人一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将樽中酒倒在桃花根下,神色中有平日少见的狷狂之气。
“微我无酒,以遨以游。来来来,今日李某难得做东,敬这满山的花魂。”
道人摇了摇头:“你醉了,道之。”
“是吗?”信手将酒盏抛去,青衫男子斜倚在桃树下,袖手望向天上明月。微风拂过鬓发,意态潇洒,却略带怅然:“随意楼的酒只醉客人,不醉主人。”
“为何?”
李淳风一本正经答道:“醉了客人,还可多收些酒钱;醉了主人,却没处要银子。”
“哈哈,能说出这句话,果然还清醒着。不过,你当真要在随意楼卖上一世的酒?”
“随意逍遥,有何不好?便是帝王将相,也不过与草木同朽。至于天下事——”索性靠着树坐了下来,目光惺忪,语气也有些含糊不清,“杨子曰: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只怕口不应心,这些年来,随意楼管闲事的名声,连我这山野之人也屡有所闻。”
“咳,不过是无聊人世的小小消遣,权当趣味。话说回来,观主剑术之高,天下罕见,不也在这桃林中避世深居吗?”
“我是修道人,与你不同。”
这理由含糊其辞,但李淳风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再问下去。看他一眼,道人淡淡一笑:“相识六年,不问我姓名来历,你是唯一一人。”
“那只因我结交的是你,不是你的姓名身份。”扬起双眉,酒肆主人笑道:“人皆有权以自己方式行事,无须向他人解释。”
“好一个无须解释,”道人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我果然没有看错。”
“世间眼光锐利过观主的人,只怕极少。”
“这一句是奉承,还是自夸?”
“哈,均无不可。对了,有件事:你可精通炼丹术?”
唐时道家普遍相信炼丹术,将铅汞之类矿石投入炉中烧炼,谓能制出长生不老的丹药。上至帝王,下至百姓,大多对此深信不疑,将之看作一门秘术。
“略有所知。”
“好极。”醉意全消,酒肆主人一跃而起,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看时,正是从粮草营废墟中取来的黑色粉末:“可知这是何物?”
道人接过,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边嗅了嗅,用手捻碎其中的粗粒,放在舌尖上,立刻有一种苦辛气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