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他进入一间昏暗、有霉味的接待室,多拉·麦兰斜靠在一张维多利亚时代的情人座上,椅套是褪色的栗色天鹅绒,已经磨损老旧。狄雷尼在这昏暗的光线中几乎认不出她来:有如另一个洛可可风格的古董和装饰品,完全溶入了椅背套、钟形灯罩及干燥花、陶瓷小玩偶、羽毛饰品、华丽的纸镇、桃花心木门板、印染壁纸、灰尘与阴暗之中——有如考古学挖掘出土的文物,已湮没几个世代的文化。
她穿着绸缎的浴袍,由编织的手法看来年代已相当久远。她的一只手臂打上石膏,以帆布吊带支撑着。一只脚的膝盖裹着厚厚绷带,旁边的肌肉肿胀没有血色。肥胖的身体瘫软的躺着,靠在麂皮枕头上的头部有如雪茄烟盒般大:膨松光泽的黑色鬈发、象牙白色的肌肤、闪闪发光的眼睛、胭脂色的朱唇半启着,有如期待一个吻。
“真好,”她病傲恹的低声说着,伸出一只柔弱无力的手。“真好。”
狄雷尼组长轻轻触握那柔软温热的手指头,然后,未待她们邀请,便径自坐在一张有弹簧垫的扶手椅上,他坐在那张椅子上可以在昏暗中看见长椅上的多拉,以及站在旁边的埃米莉。埃米莉手中捧着一个玻璃球,里面有模拟下雪的雪花在飘动。她让那颗球在她肥胖的手中滚动着,几乎像在爱抚那坚硬的球体,感受它、抚摸它,她的眼睛则望着狄雷尼。
“请原谅我不请自来,”他严肃的说,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录音机播放出来的。“很遗憾你发生了意外,麦兰太太。至少南亚克的警方称之为意外。不过我不是来谈论这件事的。你——无论是你或你们两人——是否知道维多·麦兰罹患了绝症!”
周围静寂了几秒钟,只听到浓重的喘息声。然后:
“老天爷!”埃米莉·麦兰说。
“什么?”多拉·麦兰说。
“你是什么意思,狄雷尼组长?”埃米莉问。“绝症?”
“噢,是的,”他点点头。“多重性肌肉组织炎,一种肌肉失调的疾病,我跟他的医师谈过了。我真不愿意是由我来告诉你们这件事,不过维多·麦兰原本就已病入膏肓了,一年前就应该病故的。总之一句话,他不久人世,顶多再活一两年。”
他凝视着多拉·麦兰,在昏暗中仍可看出她的脸逐渐紧绷,缓缓凝结,眼泪夺眶而出,涕泗纵横。
“维多,”她哽咽着。“我的宝贝。”
“我很遗憾,”狄雷尼带着抱歉的口吻说。“不过那是事实。你们两人知道吗?”
她们都摇头,像两个搪瓷娃娃,圆滚滚的头来回摇动着。
“他不曾告诉过你们?从来没提过。”
再度摇头晃脑。
“噢,妈妈,”埃米莉说。她将那个水晶球纸镇放妥,双手轻轻按住她母亲的肩头。“怎么这么悲惨?天啊,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你呢,妈妈?”
“埃米莉,我的药,”多拉·麦兰故作姿态的说。“先生,你是否要来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