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礽的母亲抬起头来,笑着说:“主考大人,您也是河南人?”
“是的。”桑治平换成一口纯正的河南话说,“俺是河南人,听说嫂子也是河南人,俺们是乡亲。”
这熟悉的声音像是突然召回了她的记忆。她瞪大两只眼睛,凝神望着眼前这个高大壮实的主考大人,笑意在她的脸上悄悄消逝,疑惑在她的双眼中渐渐涌现。多么眼熟的一个人,他是谁呢?
“好,好,俺是好多年没有遇见过娘家的乡亲了。”她的心里无端生出几分慌乱,拉着媳妇的手说:“春枝,和娘一道陪主考大人上桌吃饭吧。你哥招上了,这是俺家的大喜事!”
饭桌上,念礽兄弟一个劲地向桑治平敬酒劝菜。桑治平几次想和她聊家常,都被两兄弟热情的举杯给打断了。她低着头,一声不吭,默默地吃饭,分享着儿子的喜悦,只是常常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向对面投去,趁着儿子们热情敬酒的时候,将主考大人仔细地盯了一眼又一眼,她的心绪越来越乱了:开始还只是微风吹拂,一池秋水上荡起细细的皱纹,接着便是风雨袭击西江、浪花飞溅冲刷两岸,现在则好比午夜时分,南海潮涨潮落,轰然撞击着水中的礁石、岸边的坚岩。
儿子跟主考大人在说些什么,她仿佛一句都没听进,只是那令她亲切的中原乡音,将那些久已淡泊的童年和少女时代的意念,从脑中一丝一缕地勾出,而勾出来的又总是一种苦涩的、辛酸的、怅惘的况味。然而,就在那艰辛的少女生涯中,也曾出现过一段短暂的亮色。那色彩是粉红的、温馨的、暖融融的,永远是她苦难生命中的甜蜜,平凡岁月中的珍稀。之所以有那段色彩,则是因为有了他。这位主考大人是多么地像他呵!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那道正直挺拔的鼻梁,尤其是那满脸灿烂善良的笑容。正是他,没错!尽管离别整整二十五年,他的脸上有了皱纹,腰子也比过去粗圆,但大体上没有太多的变化,应该是他!只是天底下相像的人很多,京师距香山有四五千里路途,时隔二十多年了,难道真有这等共处一室同桌吃饭的巧事吗?
在她四十余年的日子里,命运几乎没有给她什么优待,她不相信人到中年还会有这等喜事降临自己的头上。这时,突然有一句话传进她的耳朵:“念初,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我在京师一个协办大学士家做西席。后来,东家出了事,我也做不成西席了,便漫游天下,为的是寻找我的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