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renz悠悠地叹了口气。
作为CIA高机密等级的心理咨询师、全美数一数二的应用心理学家和实验心理学家,原本Lorenz十分挑剔、还非同寻常的苛刻,每五年才舍得放出一个博士生的名额、并且还要在一大群从世界排名前几常青藤院校毕业的天才里面筛选,GDP一般的不考虑、没有独到学术或者研究成果的直接出局,此外还要进一步面试详谈,把宗教信仰、思辨能力、艺术修养和个人心理素质全部纳入考虑范围,将宁缺毋滥发挥到了极致。像林舒这样连基础课总在BCD这三个等级徘徊的半吊子本科生,根本不可能请Lorenz当她的任课老师,更不可能以私人的名义邀请她去当心理咨询师。然而这一切确实发生了,原因很简单——
美籍德裔的Lorenz是个狂热的古典音乐以及歌剧迷。
同时身为半个业余小提琴手的她还深深地崇拜着林舒的妈妈。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她在演出散场后抱着鲜花邀请林舒的妈妈去喝一杯、她愿意为偶像排忧解难的时候(别问她是怎么看出来对方在发愁的了,这太简单了)。林舒的妈妈在Lorenz自报家门后仅仅只是犹豫了几秒,便邀请她上门做客,并且给她听了林舒第一次表演时录制的CD。
谁都没有想到这张CD会令Lorenz放下自己的不可一世,蹲下身握住了那个遍体鳞伤地蜷缩在自己大提琴里的少女的手。
林舒并不是个充满攻击性的阴郁孩子。
原本她的父亲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可爱的女儿遗传了来自妻子家族的沉疴,可是当她第一次自己上□□奏、并且演绎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时,她分别位于台上台下的父母全都惊呆了。
他们从自己看起来活泼又爱嬉闹的女儿琴音中听到了无边的绝望、悲伤、在黑夜中反复挣扎的呜咽、独自行走于旷野山巅的寂寞,还有发自内心的、对于这个世界的愤怒。那愤怒可以说是刻骨的,从咽喉中悲鸣出时沾满血沫的,令所有听到的人感到悲怆和撕心裂肺的痛苦,不需要费多少功夫便能从记忆中打捞出最沉郁的那段黑灰色调,进而凝望正投来审视目光的死亡,接着便是溶于血液的不安和彷徨。
她的血中有荆棘,她的眼中有尖锥,她的腿脚被取下换成了鸟的爪骨,告诉她无处可去、无法落脚。垂死的气息从她的瞳孔中逃逸,苦味则在她贫瘠的盆骨上扎根。世界偌大,惨白的墓碑林立,没有太阳,水压漆黑灭顶的窒息感反倒如影随形。
这样的琴音不该属于一个无忧无虑长大的十四岁少女,哪怕是安在一位如孤魂般残喘于世的老兵身上也有些太过夸张了。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孩子身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谢幕后巨大的啜泣声下掩盖了无数窃窃私语,林舒的妈妈没有在意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眼神,她不管不顾地扔下了自己的小提琴,跪在林舒面前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我从不知道你对这个世界抱有如此多的愤怒和不甘……是妈妈做的不好,妈妈要先向你道歉。”
林舒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不断顺着自己的额头淌下来的那一刻,她是恐慌的。一直以来,她都是将自己的情绪毫无保留的倾注进自己的琴声中,从没有人为此指责过她。幸运又不幸的是,她从未触碰过晦暗色调的曲谱,新的曲子也很少当着旁人的面完整地练习——无人察觉得到这个孩子心底的某个角落里是可怖的废墟。
或许她自己也从未意识到这一点过。
因此林舒只是以为自己第一次上台正式演奏就搞砸了妈妈的演出,嗯,由于她自己过于野生的演奏方式。
很久以后,当她半只脚跨进成人世界后,经过系统的教导和学习,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那一天自己在乐曲中所迸发出的情感渲染力有多恐怖。所有为她伴奏的成年人,台下所有的听众,全部被一个懵懵懂懂的、连情爱是什么都无法妥帖地用语言描述的孩子,扯进了土地深邃的裂缝里,陪她一同感受这世界生来便赋予人的灾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