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九霄这一回是吃了太过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东西的亏了,所以他的思路一直在被赵初一布下的逆思维骗局牵着走,彻彻底底地落了下风。而我若不是凑巧听到了那两个下人议论赵初一过去的那点子烂事,只怕也会和步九霄一样被赵初一骗得团团转,反而是季燕然,到底……到底经验丰富一点点,思路宽阔一点点,头脑灵活一点点,被他抓住了脚印上的破绽,赵初一只怕万不曾想到,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却反而成了最大的线索,弄巧成拙。
后来至案件勘破才知道,原来赵初一是因赌债欠得太多,天天被赌坊打手守在家门口等着要债逼得急了,偶然同徐呈喝酒时听他说起曾找欢喜儿借过十两银之事,那十两银徐呈成亲之时并未用尽,后来又攒了一阵重新攒够了十两,却又不想还给欢喜儿,因而一直在家里搁着,赵初一遂起了歹心,想要将那十两银想法子搞到手将赌债还了。正赶着欢喜儿和徐呈因这银子的事打了一架,赵初一便计上心来,借由此事干下了杀人嫁祸瞒天过海的一桩血案。先是偷了欢喜儿日常练字的字帖,模仿他的笔迹分别写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字条悄悄给了他与徐呈二人,将二人于丑时前后分开来约至空屋,杀掉徐呈并取回给徐呈的那张字条,就此嫁祸给欢喜儿,随后连夜逃出府去,潜入徐呈家偷走那十两银,因想想自己怎么也不能再待在太平城了,索性连赌债也不去还,径直逃出城去。
最后在季燕然的委婉点拨下,步九霄恍然发觉自己推理错了方向,于是修书发往与太平城临近的几座城的府衙,要求协助捉拿案犯,数日后于一家赌坊内将正赌得起劲儿的赵初一捉拿归案,定罪正法。——此皆系后话。
且说现在,案件既已水落石出,继续留在空屋已是无用,我瞟了季燕然一眼,低声地道:“燕然哥哥早些回房歇息罢,灵歌去将长乐叫来……”
季燕然轻轻摆手,笑道:“不必,为兄自己回房便好。灵歌莫非还不肯回去……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何况姨母也是因疼你疼得紧,少不得要多耗些精力陪陪她老人家。”
我无意识地嘟了嘟嘴,对此很感无奈,没什么精神地道:“燕然哥哥说得是,灵歌这便回去……”说着便要转身往外走,却忽被他伸出一根长胳膊支在门上挡住了去路,不由得疑惑地偏头看向他。
见他微低下头来望住我,黑黑的眸子里有着比夜还浓郁的一种情绪,半晌,直到我几乎忍不住要夺路而逃时他方声音极轻地慢慢开口道:“灵歌,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我的心咯噔一下漏跳了一拍,他、他这是……
试探·失明
抬起脸来迎上他的目光,屏住呼吸等着他即将出口的话语。他望着我,眸光沉沉,便见双唇轻启,低声地道:“……可否……扶为兄出了这院子?为兄今日活动得有些多了……伤处又不消停起来……”说罢便眯起眼睛来冲着我笑。
我一时不知是该哭该笑还是该恼火该庆幸——这天杀的臭男人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在逗我玩儿——不……不不不,不能这么想,这么一想岂不像是我在期待着他说出什么话来了么?!——我到底在期待什么?或者是在猜测什么?再或者是在害怕什么?——很明显,他是知道我这心思的,所以才会在说完这句大喘气的话后冲着我坏坏地笑——可这、这又是为什么呢?他不是一向很隐忍的么?不是一向很自控的么?不是一向很理智很冷静很很很——却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开了一个让早就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的我和他到了只差捅破窗户纸的地步的玩笑?
——他一定是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鉴定完毕。——至于是什么事情,我才不要去猜。
强作镇定,假装没有领会他试探性的玩笑,只应道:“燕……大人身上不舒服便暂时莫要走动了,且待灵歌去找几名下人抬了藤椅过来,大人坐到椅上,也免得加重伤势,可好?”
季燕然有些虚弱地笑起,道:“为兄何时又改了姓氏了?……无妨的,总归此处距小楼也没有几步路,不必惊动其它人,何况灵歌不是正被禁足么?若被岳大少爷知道了只怕又要变身冷面郎君了。”
想来岳清音已经就我近日无法再去伺候他之事跟他打过招呼了,以他的聪明不难猜出我又被光荣禁足,顾不得因他把岳清音叫做冷面郎君而发笑,犹豫了犹豫,只好点头道:“既如此,就请大人再捱片刻,灵歌扶大人回去。”说着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小心将他扶了迈出空屋门去。
出了院子后他执意不肯让我再将他送到岳清音的小楼去,慢慢地在夜风中迈了步子往回走,高大的身影在不甚明朗的月光下显得黯淡且疲倦。
目送他消失于夜色,一时间心中万般念头却毫无头绪,只好不再多作停留,径直回转我那院子。
方一推开院门,便见房内灯火通明,一阵嘎吧嘎吧的嗑瓜子儿的声音透窗而出,直令我眉心抽痛。走三步退两步地磨磨蹭蹭进得房去,但见我那位姨母大人正秉烛夜食,桌面上堆着山样的瓜子皮儿,另还装饰着几副黄澄澄的香蕉皮。
“我的儿!你到哪里去了?那个叫绿水的小丫头,真真是一问三不知,也不晓得脑子长在了什么地方!快快,来,坐这儿,咱娘儿俩好好说会子话!”姨母吐掉唇边的瓜子壳,由于同时还说着话,一不小心连瓜子瓤儿也一并吐了出来,下意识地垂眼看了看地上,心中似乎倍感遗憾。
听得绿水回来了,想必是青烟依我的吩咐去欢喜儿家将她替换了回来,她自是不知我去了何处,有心问一问欢喜儿老娘的情况,无奈却被姨母死死拽住腕子,只好随着她坐至桌边,守着那瓜子儿皮山听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