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倏然分开他的手臂,站起来在帐中走动。桌上昏黄的烛光好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帐内气息笼得异常烦闷。我掀开帐帘挂在门边,让微凉的夜风透进来,待到心头烦闷稍减,在门口就地坐了,微微苦笑:“这一点我比任何人体会得清楚,没有你提醒也忘不掉。可是你知道皇上还对我说了什么?他说仪真还算是我的妻子,让我答应将来娶她。”我回头看他,“你说我还能娶她么?”
一瞬间,江原的脸上显出复杂的神情,我第一次觉得他在矛盾,那是一种对未来不能把握的焦虑,这焦虑来源于对至亲不能释怀的愧疚,更来源于自己强烈的意念。我们面前,即将燃尽的烛火在微风中忽明忽暗地晃动,江原的眼睛里也仿佛跳动着微弱的火苗。
我淡淡续道:“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见她的情形么?当时我明知道真相,却没有明言,眼看着她于懵懂中出嫁,去国离乡。那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已经不复当时,只是每想起她热切的语气,我都觉得惭愧无地。”
最后一点火光淹死在烛泪里,帐中一片灰暗,终于,江原缓缓开口道:“仪真,我这个兄长也一样对不起她,你要娶她,我说不出什么。”
我十分意外,惊讶地看着他:“你……”
江原随手摆弄着剑柄上的穗子,平淡道:“惊讶么?”
我道:“江原,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江原看我一眼:“难道你不是一样?这天下有多复杂,人就有多复杂,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人懂得感情。”
我还是有些不能适应,怀疑地瞪着他道:“你在皇上面前态度强硬,对晋王等人也是一副仇敌表情,甚至对自己的儿子也一样。你这样的人,哪会突然变得如此无私?”
江原冷冷道:“你以为我有多无情?乱世之中,女人都要依靠男人才能生存,即使像我姑母那样的女子,如果最初没有皇祖父和你父亲在前铺路,也不过成为政权之争下的牺牲品。仪真有这种境遇,将来若接她回国,谁能容纳她?能为她提供这种庇护的,大概也只有你了,而且仪真很早以前就喜欢你,只要你肯娶她,她一定愿意。”
他看到我怀疑的表情,皱了下眉,又不屑地冷哼道,“长兄如父,我总该真正为她着想一次。何况你说的也不错,就算再怎么争取,你我的关系也只能止于此了。日后比肩而立,已是最好的结果,难道我还能娶你作王妃不成?”
我喷了一地口水,对他怒目而视,手指不听使唤地指他道:“不想死,立刻给我滚!小爷娶十个王妃也轮不到你!”
江原先是诧异,然后不知廉耻地笑了:“越王如此魄力,小王也可以勉强委屈一下做第十一个。只是你要夜夜陪我,否则我寂寞起来,将你的嫔妃搞得个个大腹便便,越王可不要怕人耻笑。”
“你你你!”我觉得自己的脸上像烧起了蜡烛,江原这混账永远可以比我无耻下流。
不知何时,江原已经挪近我身边,他将脚上的靴子脱到一边,盯住我的眸子漆黑闪亮。
我恼火:“你还不滚?”
“……”江原一笑,向我弯下腰来。
还没想到要躲闪,他已经无声无息地吻住我。我慢慢向地上倾倒,他揽住我的腰,右手轻轻将帐帘扯下,后背触上地面的刹那,偷窥的月色被厚重的毡帐挡住。
我的衣带随着他的轻抚滑落,好像卸了一地的伪装。他的手指比任何时候都温暖,仿佛春蚕吐出的银丝,一层层包裹住全身。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回抱住他,身体贴上他温热的肌肤。
如果抗拒不了,那就接受罢,对与错,是与非,谁又分得清楚,我只是想淹没在眼前这个人的拥抱里。
清早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摸到身边,却发现江原第一次没有提早离开。他还在熟睡,挺拔的鼻梁像一座秀丽的山峰,在面颊上投下一抹薄雾般的侧影。那一场半真半假的兵变,大概消耗了他太多个日夜去策划,直到此时终于才放松下来。
我悄悄起身拿过昨夜匆忙脱掉的那堆衣物,一只小瓷瓶从某处掉下来,我打开闻了闻,想起燕飞含糊不清的话头,心想江原手下那帮人真是越来越混蛋了。又看看江原的睡脸,我嘿嘿一笑,挖了一点便向他脸上抹。
江原把脸一侧,睁开眼道:“这个不能抹。”
我眨眨眼:“这个消肿化瘀,怎么不能?”
江原抓住我的手腕,将嘴唇按在我脸上:“这个给你的,昨晚你忘了……”
我一把推开他:“滚一边去!天都大亮了,你想让全军的人知道燕王殿下在凌祭酒帐里睡了一夜?”
江原笑着滚到地铺另一边,将手枕在头下。我重新坐起来穿衣服,江原看我一会道:“别穿了,这身衣服你已经用不着了。”
我白他一眼:“你叫我赤身露体去接圣旨?”
江原翘着嘴角笑,笑过一阵也来穿衣服:“凌悦,出了这座军帐,我们就要重新开始了。我不是现在的我,你也不是现在的你。”
我纠正他:“我还是现在的我,只有你不是现在的你。”
“等你娶了仪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