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一吹,纸灰到处飞扬,它们挂上树梢,飞上屋顶,但始终撞不进玻璃窗。透过窗户,可以望见一排一排的高大木架,上面或黑或白,或红或绿,摆着各式各样的骨灰盒。从古代走到现代,人类社会不断地向前发展,人口呈爆炸式增长,活人们需要的地盘更大了,死人们分得的地方更小了。这是有道理的,总不能让已经死去的人占着活人的地,不叫活人工作,不叫活人混口饭吃。说死者为大,实际上地位最高的仍是生者;所谓的“死者为大”,不过是大家为了让某些人积点口德,才选择这样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秋凉心知肚明,他的父母同样了解,只是他们和于秋凉不一样,他们身份尴尬,不方便说。在烟熏火燎当中,于秋凉的眼睛被烟火熏得发痛,他揉了揉眼,干咳两声,离火盆远了些。黄纸快要烧尽,祭奠到达了尾声,即使再想念,再难过,现代人也不可能一辈子为逝者守灵。
于秋凉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他是一个人进后院烧纸的,他父母受不了烟熏,让弟弟来又于情于理不合,所以只能由他来给路怀明烧纸了。说实话,他今天不太想来,因为他知道路怀明是换了一种方式留在世间,倘若他想,他随时可以跟余夏生一起出门,去和路怀明见面。
可是他必须得让家人安心,更要向家人表示出他还没有忘。如果连他都忘记了,不再提起这件事了,那么,能为路怀明说话的人就又少一个。于秋凉低着头穿过矮小的门,几乎每次他从这里经过,都要被门框撞到额头,一来二去,他终于长了记性,一旦从这儿过,就下意识地低头。
对于死者,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哪怕他们可能感受不到。于秋凉走过矮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冒着烟的火盆,忽然,空荡荡的火盆旁边,出现了一个撑着黑伞的身影。
“……”于秋凉无语了,他发现他总能找到比他更无厘头的人。他以为像他这样自己给自己制作遗照的人就足够好笑,没成想路怀明比他还有意思。
路怀明竟然一本正经地给自个儿烧纸。
此处离前厅有好长一段距离,于秋凉觉得父亲和母亲兴许在前厅祭拜先祖,不会注意到他滞留后院,迟迟未归,便猫着腰低着头,又从那矮门中间钻了过去。路怀明知道他在,见他过来,连头也不抬一下,只晃了晃黑伞,当作打招呼。
后院的人三三两两都散了,于秋凉瞅着旁边没人,悄悄开口:“你咋自己给自己烧纸,闲得没事干啊?”
话刚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此时此刻最适合煽情,他说这种话不是讨打么?果不其然,他看到黑伞猛地抖动一下,路怀明似乎在伞面的遮掩下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