噎住了才想起来盛碗稀饭喝着,那边赵洛懿随霍连云进屋,闭门不出老半天了,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院子里静悄悄的,两只雀儿落在地上啄泥,李蒙边吃边撕几块馒头洒在地上。吃完一抹嘴,拍拍衣袍,回隔壁自己屋,把剑拿出来擦拭。
等到听见隔壁屋门响动,李蒙把剑背在背上,起身出门。
“这一年功夫练得怎样?”赵洛懿屋子里烟气未散,他走去开窗。
“师父没教,练得不怎么样。”李蒙大声说。
话音未落,李蒙就听见赵洛懿的笑声,昨夜里他也听见,却没看见赵洛懿脸上表情。这时有点愣了,赵洛懿竟也会笑,不过似乎他不大习惯笑,看上去略有些怪异,眉棱上伤痕愈发暗含杀意。
“打给我看。”赵洛懿烟枪抵着,李蒙便会意,走到廊外中庭。
侯府的别院,未经洒扫,地面湿滑。李蒙抬起头,他师父坐在廊下,拇指堵住烟枪出口,反手扣在木头上,击出突兀的声响。
李蒙手指推开剑鞘,一手握剑,一手捏着剑鞘。其实手心全是汗,眉峰犯难紧蹙,到底要怎么打全无主意。侧头见旁侧有树,李蒙咬着下唇,将那棵树当成敌人,唰唰唰地挥着剑砍去。
赵洛懿头靠在背后柱子上,想起李蒙手中剑的来历,它的上任主人,在江湖中也算赫赫有名,要是有幸目睹有人是这么用剑,不知会不会从棺材板里跳出来。
不过赵洛懿没有叫停,他想看看李蒙一年里到底学会了什么。腿侧挨着个盘儿,里头放着桂圆、花生、红枣,都是侯府里的零嘴。
“当啷”一声,李蒙手中剑飞出。
“剑不是你这么用的。”赵洛懿把个花生剥开,丢嘴里咀嚼,闭眼靠在柱子上。
“那该怎么用?”李蒙问。
赵洛懿虚张开一条眼fèng看他,朝剑的方向努了努嘴,“再来。”
李蒙把剑捡回来,疑惑看手中剑,又看他师父,他师父什么也不说,李蒙只得硬着头皮,再次举剑砍向树干。
“嗡”的一声,李蒙自己脑子都震得有点懵,却不是砍在了树上,而是被赵洛懿弹出的枣核打在剑上。
李蒙把剑藏在另一侧,正要挥舞,小心转过头去看赵洛懿,赵洛懿闭着眼,李蒙遂放下心,将剑向后一扬。
“当啷”一声。
李蒙胸腔里堵着一口气,正要说话,听见赵洛懿说:“再来。”那股怒意就被戳漏了。毕竟他不得不服从赵洛懿,这次捡起,不再砍树。他想了老半天,双手紧紧握住剑柄,斜眼瞟赵洛懿坐着的方向。
“啊——”李蒙大叫一声。
赵洛懿纹丝不动。
李蒙移动的速度极快,他这两年按照赵洛懿说的,先学跑路,脚程了得,闪避矫健。但正经八百的武艺可说一窍不通。
迎面劈来的剑锋就在李蒙目瞪口呆中,被赵洛懿的烟枪拦住,赵洛懿左手执烟枪画圈,右手挑出个蜜枣吃,吃完牙在枣核上刮擦,意味深长地看着李蒙。
那霎时李蒙心头却是:控制不住剑,手中剑不听使唤。
这念头尚未转完,铮然一声锐响。
长剑从李蒙手中脱出,带得因为紧张而抓紧剑柄的李蒙也侧身飞出,单掌撑地,侧翻半周才稳住身形。李蒙一腿蹬地,另一腿提成弓步,垂目看手。
起身后方才发觉手心刺痛,方才那一下,已磨蹭破皮。
赵洛懿半边腮帮被枣核撑得鼓起,他扬起下巴,“剑,捡回来。”
到了跟前,赵洛懿示意李蒙归剑入鞘,握住剑鞘,这把剑是在赵洛懿收李蒙为徒的第一个月里,某天赵洛懿穿着破蓑衣回来,把一身汗臭武袍脱下,一并给了李蒙的。
李蒙第一次给赵洛懿洗衣服,起初少爷手劲太小,总也拧不干衣服。好在瑞州天干,至多两晚,衣服总会干。可赵洛懿的衣袍怎么就比他的大那么多,李蒙也是翻来覆去想不明白。不过那以后,就成了规矩,师父的衣袍归他洗,赵洛懿就他一个徒弟。离开赵洛懿,李蒙知道也是个死。
不同于自小生长在中安的高官子弟,他父亲虽官至刑部尚书,可好景不长。现在的皇帝与李父在时的掌权者乃是叔侄,不过这个是侄,李父跟错了人,短短几个月摄政王一死,身后乌压压一片亡魂。李父便是其中一个,加上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姨娘们都不在了。李蒙正是要懂事的年纪,从瑞州上来时,便听多了如今局势,那时还庆幸他亲娘早亡,否则也是个死,他娘一定不乐意和那些姨娘死在同一把刀下。
因此李蒙年纪虽轻,比一直跑江湖的疏风却多些深沉心思。
望着眼前的剑,李蒙显得犹豫。
“给你了就是你的。我不是想击飞你的剑,不过你要记住,在你能做到随手俯拾之物都能作为兵器之前,你的兵器,就是你的命。在十方楼,丢了兵器,就是丢了命。”
“知道。”李蒙硬邦邦地说,脑内浮现起离开瑞州之前,被捡回来的一串佛珠。之后不到三天,大和尚长着痦子的手,被人从井里找到。
“在想什么?”赵洛懿弓起身,两人视线胶着在一起。
李蒙眨了眨眼,想避开赵洛懿的眼睛,却被握住下巴。
自离开中安,李蒙就不敢与赵洛懿直视,他总觉得那眼神像一只鹰,纵然在万里之遥,也能轻易伏击地面上快速移动的狡兔。
李蒙的拳头在身侧握紧。
“面对敌人,你脑子里首先要有你要执行的任务,其次才是活着。”赵洛懿紧盯李蒙,看李蒙点头,才松手,随手拾起花生,剥出,去皮,摊在李蒙面前。
李蒙小心看他一眼,他还是怕赵洛懿。
赵洛懿独来独往惯了,对李蒙已算温和,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教导徒弟,伸手出去时,李蒙下意识向后一躲。
“……”赵洛懿收回想拍李蒙后脖子的手,“明日起,我教你几招。”
李蒙欣喜若狂,仿佛在盘算什么,赵洛懿已经走出,又回头盯他一眼,“别去皇宫惹事,时机不到。”
李蒙面上没什么,心里却已冰天雪地。不想回房,便在院子里打拳,打得浑身出汗,才猛然想起。必然是疏风跟赵洛懿打的小报告,便打来冷水,把头脸一擦,向府中婢女打听,去找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