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没命狂奔,李蒙早已经累得不行,闻言也顾不得满地的泥,一屁股坐在地上。怀里婴儿精神奕奕地抓着李蒙的头发把玩,李蒙头发也乱得不成样子,看着婴儿懵懂无知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知道赵洛懿那头怎么样了,方才李蒙隐约听见饕餮的声音,现在没见人来,想必是自己听岔了。
李蒙长长呼出一口气,拍了拍婴儿的脑袋,低声喃语:“安全了,不用怕了。”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只觉得胸中呼吸时隐有疼痛,喘了几口气,李蒙靠在树下闭起眼,很快就有了睡意。
自暗处踱出个身影,阴翳遮住那人,影子却长长拖曳于地面。
影子执起未出鞘的剑,猛然落下。
李蒙一声闷哼歪倒下去,伴随着婴儿激烈的哭声。
曲临寒弯下腰,自李蒙怀中抱出那孩子,他师弟紧紧闭着眼睛。曲临寒犹不放心,再次举剑将李蒙彻底打晕。婴儿被曲临寒绑在背上,手不住扯曲临寒的头发,他却浑然不觉,眼神一时片刻也不离开李蒙。
他架起李蒙,站在崖壁上,一脚踹在李蒙小腿,同时托在李蒙腋下的两只手松开。
一壁枯糙四散,李蒙无声无息沿着山壁滚落下去,直至看不见踪迹。
曲临寒沉沉目光凝望被压倒又再次立起的荒糙,以轻不可闻的声音叹息道:“再见了,师弟。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师父所拥有的一切继承下去,发扬光大。”
此时,站在赵洛懿面前的,是千里迢迢追袭而来的蔡荣,他微微睨起眼,手中长木仓挑翻地上黑衣人的尸体,轻飘飘一眼扫过。
“难怪皇上想要你们。”蔡荣嘴角显出阴测测的一丝笑,“本将军要一个人,把李陵的儿子交出来,这些人命债,就不同你们算了。”
他身后二十余人沉默站着,各自戒备,没有得到命令之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年李家谋逆的案子早已经结了。”说话的是赵洛懿。
此前两人在靖阳侯府有过一面之缘,蔡荣神色变幻莫测,像是想了起来。
“可是有漏网之鱼。”
“那就是蔡将军办事不力。”赵洛懿道。
蔡荣倏然眯起眼,神色阴戾,眉宇间一股不耐烦,“老子要人。”
“人不在。”赵洛懿丝毫不让,不动烟杆,一脚勾起散落在地上的无主兵器,那是一把长刀,寒芒自蔡荣眼皮上划过。
蔡荣脸皮抖动,粗大的手指骨节在枪杆上摩挲。
“想以武犯禁?奉劝各位还是掂掂自己斤两,不要自不量力。”久经风沙磨砺出的粗犷面容朝着赵洛懿,蔡荣目露凶光,杀气凛然逼人。
“蔡将军,久仰久仰。”饕餮笑走上来,冲蔡荣抱拳。
“哪儿来的小喽啰,一起上吧。”蔡荣冷笑道。
“慢,蔡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手底下斩杀外敌无数,小民等绝无意冒犯。况且,陛下与十方楼定下比武之约,这位是我们楼主,请蔡将军高抬贵手,卖小民等一个薄面。李陵案已经了结多年,真要翻起旧账来,怕也有治军不严放了一条漏网之鱼的嫌疑。蔡将军威名赫赫,举凡大秦子民,谁不敬服,真要与个区区小子计较起来,难免让人笑话。您说是不是?”
蔡荣冷哼一声,“把你们都杀了,就不会有人笑话了。”
“你上战场的时候,废话也这么多?”赵洛懿拉开架势,表情却淡漠,“人是我的,就算你是当今皇帝,要拿我的人,也要问问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干!”安巴拉大吼一声,遗憾道:“怎么少祭司大人不在!”
“……”疏风拽着梼杌往安巴拉身后躲,嗫嚅道:“师父,咱们还是避一避。”
梼杌薄唇紧抿,执起兵器,掌划太极,不动声色地推开疏风。
饕餮无奈地抖了抖眉,“谁叫师弟现在是楼主了呢。”
蔡荣大喝一声,飞身跃前,长木仓舞得银亮。
雨水顿时四溅,随蔡荣手中木仓刺出,他的手下也齐齐动手。
十招以内,蔡荣已感吃力,长剑自肋下刺来,蔡荣腰向后方弯折,堪堪避过,滚得一身是泥,狼狈至极地翻身,一掌撑地,从怀中摸出竹筒,扒开盖子。
饕餮飞起一脚将人踹翻,神色剧变,大喊道:“找地方躲避!这厮还有后手!”
赵洛懿手中剑势凌厉,招招毙命,直取蔡荣咽喉、左胸、右肺,消得片刻,蔡荣已浑身负伤,拼着一口气,躺在地上装死,待赵洛懿近前要给他致命一击时,长木仓霍然刺出。
赵洛懿腰侧负伤,却浑然不觉,再度扑上。
未料到赵洛懿只攻不守,蔡荣忍不住心头痛骂,连连后退。
嗖然一道亮光破开黑夜,接着火箭铺天盖地射来,犹如星石坠陨爆发的一场灾难。
“梼杌!”饕餮一声断喝,伺机冲出,咬牙将人拖入井中。
梼杌于昏沉中感觉到身体不再下沉,低头一看,只见饕餮两足两掌踞于湿滑的井壁上。下方沉寂无波的水面时而被头上飞过的火镞照亮。
梼杌抖着手,拔出左肩所中之箭,那一声闷哼只有近在眼前的饕餮能听见。梼杌被迫骑在饕餮的脖子上,他身上伤口不止一处,失血带来的疲惫和软弱难以言表。
饕餮感到梼杌的手在摸自己的脸,声音沉稳:“坐好,你小时候,师兄不是常这么背着你吗?”
“那已经是太久以前的小时候。”梼杌失笑道。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记忆里饕餮还是未脱稚气的一张小圆脸,因为长得清秀,楼里人都不服他。
“没事,下雨,这箭射不了太久。”饕餮的话声猝然停顿,他手指脚趾都已磨破,尖锐的疼痛也没能让他皱一点眉头。
“师弟近来可是瘦了?”
略带揶揄的话落在梼杌耳朵里,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师兄弟二人,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从薛丰被饕餮利用保命,再到饕餮窃取十方楼,率众离开,他们早已走上不同的路,且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