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么?”骧贤从盛放血块的碟子上移开眼,眨了眨。
“我看他喜欢你。”李蒙笑了笑,有意从下而上看了一眼骧贤,又是“噗”的一声。
“……”骧贤彻底崩溃了,整个人拱到窗户上去,脑袋探出车外,肩膀一耸一耸,整个身子都抖成一团,把晚饭吐了个干净。等他缓过劲来,车里李蒙腿上已缠好绷带,若无其事地将裤腿放下来,扎进靴子里。
“喝口水?”
面对李蒙递过来的水,骧贤晕乎乎的,他胃里很难受,茫然地说:“哦,谢谢。”
“我喂你。”李蒙扶起他来,从车厢后面取出一只痰盂,让他先漱口。
骧贤喝了点水,脸色依然很难看,李蒙挤了挤眼睛,不太好意思:“这些虫子在我腿上吸了一整天血,再不弄出来,明天我就成干尸了。实在抱歉,吓着你了?”
“没,我不害怕!”骧贤大声说。
李蒙翘起嘴角笑了。
“我真不怕!”骧贤强调地重复了一遍。
“是,你是小英雄。”李蒙调侃道,对着骧贤眨眼道:“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让大个子吃你。”李蒙还记得,骧贤一度怕托勒会吃了他。
刀子已经洗净,散发着冷冷的光。沙漠的夜晚很凉,李蒙取出一条大毛毯子给骧贤盖,让他睡,才走出马车。
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帐篷,旁边站着托勒的马。
李蒙刚才走近,那马打了个响鼻,里面一阵窸窣,走出一个人来,正是托勒,看样子他根本没睡。
☆、一四七
“人我明天就要带走。”托勒望着不远处的马车,“你拦不住我。”
李蒙直接走入帐篷,帐篷里点着一根小小的蜡烛,看样子十分寒碜。地上一卷兽皮铺开,托勒就睡在那上面,李蒙不客气地坐在他的兽皮上,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
“有水壶吗?”
“你看这里像有那种消遣玩意儿的地方吗?”托勒话音未落,就看见李蒙走了出去,他一瘸一拐。托勒皱起眉,坐下,试图让紧绷的额角放松下来。
他不喜欢和大秦人谈判,尤其讨厌李蒙这种,武功不怎么行,却有一堆道理。应该直接把他赶走。托勒这么想,盯着蜡烛走了神。
不知道过去多久,李蒙转回来,他带来一只小火炉,在炉子上架起铜制小水壶。
从水囊里小心弄出一点净手,沙漠里任何一滴水都弥足珍贵,李蒙摇了摇水囊,听它的动静,还有小半。他把皮水囊放在一边,揣起袖子,壶底温暖的红光映照出他们的脸,大相径庭。
李蒙一派书生气,秀雅略带点狡黠。
托勒则完全是一头雄壮的毛茸茸大熊。
“没什么好东西,工具不全,随便喝点。”说着,李蒙扯起一边袖子,为托勒斟茶,修长好看的手指稳稳按着壶盖。
一口热茶下去,李蒙觉得好受多了,没那么冷了。他吁出一口气,朝托勒道:“我们的目的地也是西戎,只是要跟一个人,会比你慢。你说说看,你族里人怎么样?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用不着。”托勒道,“西戎族从不向外求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蒙理解道,转而换了一个说法,“要是发生什么大事,你一个人回去抵不上用,要是小事,你也用不着回去。不如和我们同行,是为了骧贤的安全。你想做什么,我们绝不插手。”
托勒拈着茶杯转动,沉声道:“不必费心,照顾他一个,我绰绰有余。”
李蒙嘴角向上翘了翘,“要是你族中乱起来,你还顾得上他?”
“我不是一个人。”
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气氛有点尴尬。李蒙想了想,说:“你离开西戎多久了?”
“五个月,不,八个月。”
“局势瞬息万变,你族中势力想必也参差不齐,此消彼长,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你何来十足的把握,回去之后,从前听令于你的人,如今依然听令于你?”李蒙往铜壶添水,重新放到炉子上,这一次的滚水,注入泡过一次的茶叶中,茶汤色泽淡了许多。
“我的事,很急。”良久,托勒不甚耐烦道。
“火候不到,急也无用。”李蒙喝完第二杯,脸上显出茫然的神情,托勒不说话,显然这时才真的在想他的话。只要这个莽夫,愿意去想,就有机会。不过李蒙不是担心托勒,他要是真不答应,还可以先礼后兵抢人嘛。
只是今夜赵洛懿去得久了一点。
夜晚大漠里的风卷带起的巨大沙暴让地形瞬息万变,然而这样的变化,只局限在方圆十里以内。
赵洛懿找到一个石穴,躲了一会,听见那隆隆的巨响掠过荒原,朝着远方奔腾而去。
一轮硕大的圆月挂在天顶,天地之间没有太多遮挡物,好像一片亮亮的饼子就悬在头上。
银亮的月光洒在赵洛懿硬朗的脸上,他正盘腿坐在洞口附近,半壁是他堆起来防风的巨石。
一层汗珠蒙上赵洛懿的额头,汗珠汇集起来,滚下去,挂在赵洛懿浓密的睫毛上。他嘴唇不住抖动,仿佛念念有词。
呜呜的风声让万物颤抖,随着风势减弱,赵洛懿身上的汗水慢慢变干,只留下潮湿的热气,窝在袍子里。
凉月西沉时分,赵洛懿睁开眼,他的眼神是前所未见过的疲惫,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汗水湿透,仿佛才从水中捞出。他展开手掌,几次收缩成拳,才扶住石壁站了起来。随之口中一阵低吼,将石块推开,脚步略带踉跄地从石洞中走出。
击打大地的风暴早已过去,月亮贴着地平线,摇摇欲坠悬在天边,另一面启明星已现出身影,黎明在即。
帐篷外传来动静,聊了一整晚的李蒙和托勒脸色都不好看,李蒙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强撑酸痛的腿,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