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雅红去找她们当年的女生宿舍,竟然找不到。问了一个人,他说,哦,早拆了,那是危房。他指着山坡上几栋六层的宿舍说,原来就在那儿,现在这都是新盖的,女生是后面两栋,男生是前面两栋。陈雅红走到女生宿舍前,说,我总是梦见我们宿舍。大统舱,高低床,木地板,走起路来,嘎吱嘎吱响,晚上有人上厕所,也嘎吱嘎吱响。光线很暗,天花板很高,上面有老鼠跑的声音。现在抬头望去,一片泛着银光的铝合金窗,窗外是一排排统一安装的金属晾衣架,上面挂满女孩子们五彩缤纷的衣物,还有她们的那些小物件,很讲究的纹胸,小裤衩。陈雅红笑笑,指了指那些东西说,当年,我们女生的这些东西,哪敢堂而皇之晾到外面?就是女生之间,也生怕给别人看到,都遮遮掩掩的,外面套一件大衣服,从来就没有好好见过阳光。陈雅红笑笑说,现在想来,也真是很不卫生的。
我们又寻了一些地方,原来的山坡上,有一些两层楼的教师宿舍,青砖红瓦,木楼梯,外走廊,许多我们熟悉的老师,都在那里面住。我们有时去商量事情,有时去玩,或是看望生病的老师,一家家走过去,可以看到很多老师。过着很普通的生活。
陈雅红两眼空空地望着校园说:“都没有了……变得太快。在美国,我去过一些大学,像耶鲁,哈佛,芝加哥大学,那儿的建筑,一两百年来,就一直是那样,教学楼,办公楼,图书馆,还有那哥特式的教堂,全都是原来的样子。矮矮的,很旧,但就是那种陈旧样子,有一种让你觉得亲切的东西……可是我们这儿,一下就让你成了个陌生人。”
我们终于在校区东边,找到了原来的理化实验楼。那是一栋西式二层楼房,很宽大。花岗岩墙面,像城堡一样结实。我们和物理,化学的最早的相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小孔成像,热力转换,米汤变蓝……曾给我们带来许多新奇和幻想。那些试验课不需要规规矩矩坐在课桌后面,大家围着老师,或在各自的实验台前摆弄自己的那一套家伙,特别自在。
见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也就见到了自己的当年。我们几个很快想起了往日的许多事情。特别是白汉生,他至今还能记得那么多往事,似乎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在不断地温习它们一样。
我们走到里面的时候,发现每一间实验室都敞着门,屋里空空如也,有几个工人在拆卸墙头的电表。我们问,是不是要装修?他们说,要拆。这座楼要拆。
陈雅红急了,忙说:“这楼好好的,再用一百年也不成问题,为什么要拆?”
那工人没好气地说:“我哪知道这些?要我拆,我就拆。”
另一个人见陈雅红多少有点尴尬,打了一个圆场说:“要盖一个新的啦!”
我们都有些沮丧。白汉生提议到后面山上去看看。
那座后山是我们少年时的百草园。也是我们青春期的芳草地。每有忧郁惆怅,一些同学便会独自爬到山上去释放自己的心情。去唱唱歌,去念念诗文,或一言不发,坐那儿发呆。那时我们有一句口头禅,谁谁谁又到山上抒情去了。如今,一部分山坡被开辟出来盖了房,再往上去,都没怎么动。一些石头,一些树,让人记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连山路上那些不知哪个年月铺设的石级,都是原来的,只是苍老一些。可能是深秋,有些萧瑟。草木枯黄了,树林显得比从前稀疏。到了山顶,有几块平整的空地,往日同学间的一些聚会,常在这里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