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呼台呢,接线小姐都要年轻的,言语轻柔,还要会打字,所以无法照顾老同学,但是他们三亲六眷的孩子,给白汉生说说,只要过得去,大多也能谋得一份差事。所以,老同学们说,咱白大哥成了初三(二)的劳动就业部部长,比林松那个部长管用。
在红光台,白汉生的呼机是1号。这个1号,基本上只在老同学间用。所以,当你对呼台小姐说,呼1号。对方就会特别客气,说,咱们白总是吗,请说。
传呼台成立之后,陈雅红也回来过几次,见一切运作正常,也没有她什么事,呆上一段日子,就还是返回美国。白汉生和她弟弟,在传呼台给她挂了一个顾问,所以来回的差旅,就可以报了,还可以住饭店,不用再和父母挤话剧团那喧闹又狭小的宿舍。陈雅红最高兴的是,能够痛痛快快泡一个热水澡。她说,女人不洗澡会老得快。
那天白汉生去饭店看她,她刚刚从浴室出来,穿了一身淡黄色的睡衣,脸色红润润,头发湿漉漉,隐约间蒸腾着丝丝雾气,眸子也特别明亮,楚楚动人。见白汉生来了,她并没有去更衣的意思,和他在沙发上都坐下,然后给他削水果,细细的,不紧不慢的削着,一边说着一些国内国外的事情,一边将削好的水果递过去。一切都做得优雅又亲近。陈雅红很动情地对白汉生说,这来来回回一折腾,把离婚后最难过的一段日子给熬过去了。要不然,这一两年会发疯的。说话间,陈雅红突然问白汉生,有没有去美国的打算?她眼睛盯着白汉生,脸上带着一点调皮的笑意,似乎要从白汉生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来。陈雅红这样问,当然是话里有话。白汉生心里一震,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当没听懂,笑笑说,我这一个大老粗,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了,去了怎么办?陈雅红说,那么多渔民,乡下人都去了,不一样混的蛮好?白汉生说,当时他确实心里一热,想,如果她说得再明白一点,自己差不多就要——用一句老话说,刀山敢上火海敢趟了。不知是他的怯懦,还是她的怯懦,两个人就都没有将这个话题再往深处说了。白汉生后来对陈雅红说,如果在美国过得不如意,回来就是。陈雅红说,也想过。儿子在那边,他是不会回来了的。再说,我这个人要面子,这样回来,受不了。等我发了财,回来投资,或者咱们一起干。
那几年,全中国人民都狂热地做着发财梦,似乎就像小学一篇课文上说的,两兄弟爬上了太阳山,只要你背得动,满山黄金,你尽管往袋子里拣。那是又一轮经济发烧期,到处翻腾着欲望和机遇,像五颜六色的肥皂泡泡满天飞舞,伸手一抓便可以抓到一把。如果说八十年代那一轮经商热,许多人还在岸边观潮甚至漠不关心,只有那些——如白汉生所说——歪歪撇撇走投无路的人,才义无返顾地一头栽下海去,大多数的人都还没有真正冲动起来。那时旧的经济体系还很牢靠,大家都还能过一份虽不富裕,但还安稳的日子。到了这一次,就大不一样了。刚刚从一次大的政治动荡中缓过神来,信仰没有了,脑子糊涂了,邓公南巡了,股市发烧了,房地产炒疯了,各种物资的流通——从煤炭钢铁水泥电器一直到粮食水果耗子药,每一个行当都成为红红火火的赚钱的舞台。生活中,各种发财的“信息”像蝴蝶一样漫天飞舞。连居委会老太婆见了面,都会互相问,又有什么信息?
白汉生把酒楼交给小弟弟白汉桥操持后,又扶持大弟弟白汉冬搞了一家交通信息公司,也就是空车求货,货求空车之类的搭桥生意。白汉生把自己客户的一些运输业务,都照顾到他那儿去。后来还给他买了两辆东风,跑跑运输。白汉冬本来在厂子里也是开车的,对他的路子。两个妹妹尽管已经是别家的人了,但是两个妹夫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人,没有什么专长。两家四口下岗后,白汉生先是给他们一些补贴,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后来他给大妹妹家弄了一个汽车配件商店,还兼修理一下汽车的小毛病,这和白汉冬的业务也可以联系起来。小妹妹喜欢做衣服,剪剪裁裁,也还有点眼力,就帮她开了一家服装店。白汉生说,我不能贴他们一辈子,往后还是靠自己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