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还像从前一样,遇上不平就出手,活脱一个女侠士。她高兴的时候还会一边做着佳肴一边哼唱: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而卢箫,更多的时候仍然会温润地守在家园里,读圣贤书,思索人生的大道。可是大道究竟是什么,直到今天他还是有些迷惘。因此,听到妻子唱这首男人的歌,他就会用自己那先天完美的男性歌喉接上一句,也不管对不对路: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啊!可不是吗,在遇上妻子之前,他整个就一个长相白嫩的梁山好汉,在各类酒桌上、商场里摸爬滚打,最后把自己身上原初的那点文艺气息打包还给了岁月。可妻子听到丈夫与自己对歌并不买账,她会恨恨地说,人家唱你就唱,人家不唱时你咋不唱?他听了,会笑吟吟地说,我只是想给你作个和声。和声你懂吗?妻子想了想说,小资!二人的某一次交流便到此休止。
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对于骆芷兰来说有些意外。她一边倾听一边心惊肉跳。她把故事好好梳理了一番发现,原来当年自己胆怯着不敢去找卢箫的时候,他正在等待自己。当自己在他离校那天,误以为南如雪是他的新女朋友时,其实是他在逼自己现身,只是阴差阳错,他们在那时的默契走丢了……可是这时她反而波澜不惊了。她想起了刘若英唱的那首《后来》,最后一句是: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她想把这句歌词反过来写:一个女孩爱着那个男孩。只是这个女孩,先是爱过卢箫,后来爱上卓然。前者是过去时,后者才是进行时。
想到这里,骆芷兰接上了儿子的话说,卢箫舅舅是很帅,但是你和爸爸更帅。儿子很骄傲,但却假假地说,妈妈,也不好这样不谦虚吧。谦虚,毕竟还是中华民族的美德。卢箫不晓得这母子俩叽哝的是什么,他招呼他们一起坐,说账算他的,不过很抱歉,他马上又要走,不能陪他们更多时间,这一次将是去埃及。在去埃及之前,他想回滨河县看看父母。
这时,骆芷兰才知道,卢箫在滨江市有房子,每年他都会回来,只是不曾惊扰她而已。至于曾经在京深线上来回游荡的他何故会将根扎在滨江市,他没有说。骆芷兰和卢箫在微信上闲聊时,他曾有意无意地说过,有的时候,得不到的,可以远远地看着。难道他落户滨江市,是在远远地看某一人吗?可是这个“远”却是如此切近,近得打一个电话就可以相约见面。但又一想,世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你在我面前,我却视而不见。或许,心远了,才是真的远。虽是心远了,却愿意看着彼此,似乎又不算远。唉,不管怎么说吧,曾经的缘没有持续,那结过缘的人,就是亲人。
卓小白可不了解妈妈的这番心思,他听到埃及两个字,眼睛都发亮了,立即问道:卢箫舅舅,您是去看木乃伊还是只看金字塔,还是看沙漠里的星星?
卢箫说,我可能都要去看看。
于是卓小白忍不住向他普及相关的知识:卢箫舅舅,你知道吗,迄今为止没有人能认定金字塔是谁建造的,还有人认为那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监测设备。噢,对了,还有木乃伊。您大概还能看到最老的一个木乃伊,他是埃及最老的一个法老的……他还要说,被骆芷兰制止了。她说,卢箫舅舅的时间很宝贵,我们下次再找他交流好吗?卓小白有些不情愿。卢箫看了看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等着,舅舅回来给你带一件埃及礼物。
卢箫走了,骆芷兰和儿子卓小白的西饼也萧条了。听着卓小白滔滔不绝地说着欧罗巴的罗曼的克,以及比萨的由来,骆芷兰再度走神,她试图要把二十年来认识的卢箫们看透。但是很抱歉,她的思绪好像不太听从管理。她老人家先是不知不觉拐到了近日骆芷兰重读的一本书上,那是清代吴趼人著的《目睹二十年之怪现状》。当中有一位穿长袍马褂的仁兄,虽则身家落魄,内心荒芜,却舍不下穷显摆的陋习,总是去一家彰显身份与地位的餐馆刷存在感。有一天,这位仁兄巴成也如骆芷兰这样思绪拐弯,手中芝麻饼上灿若星辰的芝麻粒纷落如雨。仁兄怜惜不已,情急之下,佯装醮唾液在桌上书写,于是芝麻一个个入口。可是偏有那漏网之鱼,掉在桌子缝里。仁兄擎着醮过唾液的手指思索半天,终于使劲一拍桌子,似乎想通了一件事,于是最后一粒芝麻入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