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郎君,你怎么这么好看?让小娘子我白天看了不够,晚上还想看,晚上睡觉闭着眼看不着,只好去梦里看了!”
戚慎微伸出手,放下胭脂红的土布帘子。
两个人的影儿在那帘子后面合拢在一起,男人低声喟叹,仿佛隐忍着极大的欢喜。
他轻声道:“平生无所幸事,唯幸皮囊尚可,娘子喜欢。”
流氓。戚隐蹲在墙角,唾弃他爹,床下锯嘴葫芦,床上嘴巴抹蜜。流氓!
乌江镇那边常常来他们这儿找麻烦,同村的乡亲也不大待见他们,他爹怕自己不在,他娘受欺负,一直没有回门通禀还俗之事。他爹这一脉师父早丧,是大师兄拉扯他爹长大。他们一同读经习剑,感情甚笃。他爹思虑再三,写了封长信陈情。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爹帮村里抵挡山妖,逐渐不那么受排挤了。他爹跟着他娘学做饭,学浣衣,终于从除了御剑啥事儿不懂的狗剑仙,成了做饭烧厨房,浣衣洗破洞的倒霉丈夫。
“戚道长,”阿芙敲了敲黑成炭的锅炉,道,“您真是个败家爷们。”
戚慎微冷着脸重新围上围裙,“再试一遍!”
农闲的时候,他爹就推着二轮车去赶集,他娘坐在车上哼歌,有时候跳下来自己走,白茫茫的天地,只有她枣红色的裙摆红得耀眼。
轮子伴着歌声辘辘作响,戚慎微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将用最后的残生去回忆这个画面。当他躺在封闭的木棺,躺在冰冷幽暗的地宫,他无数次记起这条泥泞小路上蝴蝶一样蹁跹的红色裙摆,那一扎绑了红头绳小绒花儿的大辫子。灿烂天光下她回过脸来,瞳子灼灼笑靥如花。
“戚道长,你怎么走得这样慢呀!”
他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想。
因为我在看你呀,阿芙。
第二年冬天,他娘怀胎第九个月,他们去女娲庙里为孩子求名字。他爹说,名字交给女娲娘娘起,她就会保佑他健康长寿。千字筒掷出“犬”字,他娘眨巴着大眼睛,“咱孩子真的要叫这个土了吧唧的名儿?”
“……”他爹沉默了一阵,道,“当小名。”
不知是不是路上动了胎气,刚回去,他娘肚子就疼得受不了。村子里的大夫过来瞧,说是胎位不正,十分危险。那是戚隐头一回看他爹着了慌,这个对战妖魔尚且临危不乱的男人,在这个时候急得满头冷汗。凡间医术拙劣,他爹前往凤还求医,却恰逢凤还掌门仙逝,封山拒客。他爹当机立断,前往无方。
那天下了三尺厚的雪,他的大师兄闭门不见,他爹在雪阶上长跪不起。戚隐望着他爹落满雪的眉睫,心里隐隐作痛,他好像猜到了,为什么他爹最终没能回去。
星辰高悬,天地苍茫。门终于开了,皂靴步到他爹的眼前。戚隐抬起头,看见元籍垂下眼眸,眸底有深重的痛楚。原来他爹那个师兄,就是元籍。
戚慎微气若游丝,艰难地道:“师兄,救救我的妻儿。”
“元微,我救你的妻儿,谁来救你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