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这可真不容易。范跑跑被嘲弄那会儿,我就想,这哥们也没做错什么呀。他就是害怕了,然后又好作惊人之语地说自己的害怕比别人的不害怕更有等级。我看了他对教育的反思什么的,说得其实不赖。他提倡真实的历史教育,还极力避免泯灭孩子们的天性。我小时候要是有这样的一位老师,过年我还想给他送挂历呢。
可是你想想为什么大家都嘲弄他而完全不听他说什么呢?因为他的自由权利不够大。他的蛋糕不够大所以他的樱桃显得比较蔫。他那些话,要是一字不改由罗素来说,大家早啧啧赞叹了:嗨,虾米叫智慧?虾米叫特立独行呀?
就此可以推论,我之所以能够提到自己从幼儿园时期就开始逃学,一定是因为我认为自己在学问上已经有了一个不至于被人嘲笑的等级。你可能还没想到吧,虽然我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还是大学本科毕业的哩!当然了,我必须承认,直到大学时期为止,我从没认真地上过几堂课。
我相信这是一个不错的教育经验,虽然不是最好的。我想最好的教育经验就是你小时候琴棋书画样样比划,少年时期在市少年队踢球,长大之后就去常春藤名校,跟费正清学历史,跟纳什学数学。如果这等好事降临不到你头上,那么退而求其次,来个180度大转弯,差不多也就是我这种了。甚至于,再少一点、再业余一点的教育就未必不好。比方说我就一直很欣赏那些没上过大学的家伙们的那种天然、活跃的幽默感。最差的可能就是上个中不溜儿的大学而又规规矩矩。想想你自己在那缺乏自由的校园中到底学到了什么,想想在课堂上跟老师念得那些阿弥陀佛,再想想当时窗外的小鸟们的引诱性的歌声,用一句广告词来讲:你被耍啦!
西方有句俗语说:自由永远都不晚。可是我又觉得,自由永远都不早。
如今我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贪恋自由了。我却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由是必需品。这是因为一个人必须尽量脱离“体制”。我指的是周遭世界中因为习以为常而被视为理所当然的那些东西。我看过一本书,才了解到恐怖分子们有多么正直,多么富有理想主义。可是你见过比他们干的那些事更讨厌的事情吗?他们是“体制化”的人,他们信了一种“文化”,这种“信”是如此荒谬却又如此坚韧。
@去日本见贤思齐(一)
2005年夏天,作为《南方周末》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纪念性报道的采访小组成员,王轶庶、卢嵘和我在日本待了两周。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参加终战纪念集会的日本国民,无论男女长幼均正装出席,烈日之下莫不正襟危坐,大汗淋漓,那人山人海的,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排排坐,真叫一个“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据说在强光照射下,黑白两色的浮晃会令人产生眩晕感,现场庶几如此,西装黑压压一望无际,擦汗的白色手帕在其上跳动不止,宛如一片浩瀚而不真实的光点。
那年夏天,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说了,天儿太热,公务员上班都可以不穿西装。可是日本国民郑重,非捂着不可。在中国,有人说这叫纪律,也有人说叫轴,我觉得就叫克己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