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微一踌躇,也简短地吐出两个字:“牵机。”
牵机毒酒!段成悦感到一阵寒凉从足底腾起,一种感同身受的凄惨登时在心间缭绕不去。他极用力地笑了起来,喃喃道:“这酒……可不好喝啊……”
“是,”王大人道,“不过……”
不过什么,王大人没有接下去说,只是毫无笑意地一哂。
段成悦忽地吐出一口气,疲惫地笑笑,道:“大人去办差罢,我要回府了。”说着,微一示意,侍卫便放下了车帘。
王大人回过神来,忙回头道:“退让。”
车帘放下的一瞬间,段成悦轻轻地闭上眼睛。牵机,段成弢回到翯城才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立时便是一盏牵机。也不过两年之前,他是先帝爱子,位尊权重。谁不把他当作未来的南帝?谁见到他,不需要恭恭敬敬,喊一声“王爷”?
到如今,所有的尊贵竟都走到了末路,只用一盏牵机了结。
段成悦心中,兔死狐悲的感伤愈发弥重。他们虽是夙敌,然而之间有什么过大的分别?他们同姓、同辈、同爵,都曾经尝过繁华,都受过无尽的荣宠……他们的区别不过是一盏牵机,一盏春寒!
段成悦心中蓦然绞痛,重重靠往车壁。
侍卫听到响动,撩开了车帘一角探视,见他脸色苍白,不禁吓了一跳,道:“王爷,您没事罢?”
段成悦长长吁了口气,忽地坐直腰,低声道:“回头,去静安王府。”
静安王府周围御林军重重,马车才行到巷口,就被拦了下来。
秦西河亲自在外把守,一见是定安王,不禁愣了一愣,行礼道:“王爷!”
段成悦道:“秦将军。”
秦西河试探着问道:“王爷前来静安王府,是为了……?”
段成悦冷冷一笑,一字一字地道:“见他最后一面。”
秦西河又是一愣,段成悦淡淡吩咐车夫:“进去罢。”
马车启动,秦西河不由自主地一让,叫道:“王爷!王爷!”然而已经被他闯了进去。
马车直开到王府大门口,段成悦下车,疾步走了进去。
王府内朱红大柱的颜色不知何时悄然剥落,雕梁画栋,结网黯淡。段成悦踏在通往正厅,却长满杂糙的青砖大路上,一步比一步沉重。去岁枯黄的落叶仍未腐坏,稀稀落落,铺在地上。
他疾步走过,带起的风让这些半腐的落叶微微颤动。
段成悦走到大厅门外,陡地止步。只见正厅的桌上,一只剔透的白瓷酒盏,孤零零搁在正中。这只酒盏,何等触心!段成悦蓦然抬头,正迎上了段成弢冷峻的眼神。
段成弢的脸有些许黑瘦,然而面色毫无波澜,直盯盯地盯向段成悦。
“嗬,”段成弢冷冷一笑,道,“你还没死?”
段成悦忽然也轻松地笑了起来:“我还能听听你的遗愿哪,你有什么未了的事么?”
段成弢哂道:“那,可多得很。”
两个人陡然静默下去。
过了半晌,段成悦极勉强地笑道:“你的王妃、家人呢,他们不来送你么。”
段成弢微笑道:“他们在后面已经先上路了。”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只不过做一次春天的出游,只是话下的意味,却让段成悦心中倏紧。他最小的女儿,今年正方三岁。
段成弢自嘲般哂道:“成者为王,败者贼。这番真正了却干净。”
段成悦淡淡一笑。他在这片刻,觉得心灰意冷,疲惫不堪,于是缓缓地转过身子,走了出去。
“段成悦。”段成弢叫住了他。
段成悦顿足,回头,淡淡问道:“你还有事么?”
段成弢露出轻蔑的笑意,似乎随意地道:“成者只有睿帝一人,你跟着他争下天下,你又有什么结果?”
段成悦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淡淡道:“我心甘情愿。”
段成弢蓦地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