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沓检查报告单,血常规化验及肝肾功能化验、白带化验、宫颈刮片检查、B超等,总共六十七张。任锦然的名字,检查日期都是五月二十八日。我记得任锦然的病历显示,五月十八日,她曾去国际妇婴保健院就诊,获知怀孕六周,并预约了五月二十八日特需门诊的全套孕期初检。
原来今天下午,孟雨去了国际妇婴保健院。
按照孟雨的说法,六月一日傍晚四点五十八分到六点,他在星巴克枯等了整整一个小时,任锦然没有出现,他怅然、疑惑,不知所措。
六月十四日上午九点十分,在卢天岚的电话里,他知道了任锦然的死讯。震惊、悲恸,觉得难以置信。可是,当天下午,在王小山的调查谈话中,他听到任锦然怀孕的消息。顿时,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和耻辱感占据了他所有的念头。
他一度想让自己相信,那个死去的孕妇只是同名同姓,他深爱的任锦然还生活在某个地方,与他心中的幻影遥相呼应,赋予他生存的意义。他甚至庆幸那天下午任锦然没有赴约,让他没有机会与她相认。
然而将近四周过去了,这四周,宛如长过他之前的半生,他差点经历了新药实验的彻底失败,他亲手触摸到了孟玉珍的尸体,把她翻过来,探测她沉寂的鼻息。忽然间,他非常想与任锦然见一面,不是他宫殿中的那个,他已经厌倦了跟自己的幻象做游戏,他想看一看真实世界中的任锦然,曾与自己漫步在校园里,手牵手,肌肤相亲,与他也共同孕育过一个胚胎的那个女人。
或者说,他忽然非常迫切地想感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只有任锦然不是虚构的,才能证明他也是真实的。
当然他已经无法看见任锦然了,她已经被火化了。但是应该还有一些痕迹,证明她曾经是存在过的。他想起她的病历上写着,她预约过五月二十八日的孕期初检,国际妇婴保健院特需门诊。五月二十八日的时候,她还活着。五月三十日和三十一日,她还给他打电话来着。她应该依约去检查了吧,化验出报告单需要几天的时间,也就是说,那些报告也许还在医生那里。
他打电话到特需门诊,这种比普通门诊收费高一倍半到两倍的地方,服务态度一贯出奇的好,每个病人都会配备一个专家来跟踪孕期情况,至少副主任级别的,主任收费更高些。负责任锦然的专家,是产科副主任周颖,四十三岁,卷发在脑后扎一个马尾,一米七二,产科的医生总是个子高大些的在业务上占优势,她面色红润饱满,说话干脆,没有多余的语气词。
五月二十八日周五下午一点三十分,周颖第一次见到任锦然。其实周颖觉得孕期初检的报告单出来前,没有太多可诊断的,见个面,无非是为了多收一次挂号费。
任锦然问了许多问题,看起来这个高龄产妇有些紧张。
“没问题的。”周颖说,“多少比你大十岁的都在生,你骨盆大,尽量顺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