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的额头上皱起了一丝恼怒,其实我和王小山并没有任何讪笑他的意思。
他在胸前交叉着手肘,语气有点激烈:“我跟卢天岚说了,这种药什么都不是,恐怕未必会比现在市面上的任何一种抗抑郁药有效。结果卢天岚说,有多少效果没关系,关键是现在我们有了一种新的概念,商品只要有概念就可以推广。什么研发、诞生、实验、认证,本来就是一套表演,十九世纪以来,除了盘尼西林,谁能说哪种药一定比哪种药更有效吗?谁又能说,哪种药一定比安慰剂更有效吗?”
我想起比尔曾给我列举过的数据,我无言以对。幸好他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
他说:“换了以前,我一定会跟她好好争论一番,可是我没有,我意识到,我根本没有什么拯救人类或是毁灭人类的力量,我不是天才,我的手中也没有上帝失落的权柄。”
六月二十二日下午两点十七分,孟雨亲手触摸到了孟玉珍的尸体,当他将她的身体翻过来,她的面貌看上去有些不同了。他说不清哪里有变化,似乎是某种自小让他厌恶的神情终于熄灭。于是他确定,她是真的死了。
这一刻,他既不悲伤,也不快乐,他抓着这副无用的躯壳,只觉得追悔莫及。他应该在她还能感觉恐惧的时候杀死她,他应该亲手捏碎她怨气冲天的灵魂,折断她偏执的眼神。为什么她竟然死了,在他还没鼓起勇气杀死她之前?她给了他这么多痛苦,他还没机会还给她呢!
至此,他终于明白,他恐怕就跟他的药丸一样平庸可笑。他曾经以为,那些爱和恨在他心里焕发的力量如此惊人,足以改变世界,其实就和孩子的游戏一样,是一些只存在于想象中的轻飘的打闹。
他孱弱的手没有气力杀死谁,或拥抱谁。恐怕最妥帖的用处,他自恃,也许还能帮忙何樱送保温壶或饭盒什么的。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摸了摸窗台上的汤碗,凉了。他笨手笨脚端起来,倒进保温壶,和壶里的热汤兑开,再把汤倒进碗里,递给我说:“喝吧,别又凉了。”
我接过碗,征询地看了王小山一眼。
他揉着眼睛,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床头柜边上,自己拿了一只碗倒上汤,没用汤勺,凑着碗边就大口喝了起来。然后他又打开装桂鱼的饭盒,扔了一副筷子给我,却抢在我前面先把鱼肚档夹去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