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以来,文人们对柳永渐渐不那么刻薄了——再怎么批评,也毕竟无法掩盖人家声名大噪的事实。刘熙载在《艺概》中就有些斟酌语句的味道,批评的话儿相当委婉含蓄,说柳永的词句明白如话,善于叙事,这些方面都超越了前人,唯有“惟绮罗香泽之态,所在多有”,也就是说集子中胭脂的味道浓了一点,不能使人奋发向上。而纪昀等人干脆自居为通达之士,在《四库全书总目·乐章集提要》中,他们盖棺定论说,“盖词本管弦冶荡之音,而永所作旖旎近情,故使人易入。虽颇以俗为病,然好之者终不绝也。”到了今天,前人批评的缺点都成为了柳永的长处,所有的教科书以及研究专家一致认为正是这种俚俗、通俗乃至低俗,才赋予柳永词以崭新的时代特征,才使得他的词在下层人民中间广为流传,并且受到普遍欢迎。
那些饱受争议并让柳永体验到冰火两重天的通俗、俚俗乃至低俗的词作究竟是怎样的呢?还是先看看晏殊点名批评的《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拋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少年光阴虚过。
这种主题在唐诗和北宋词中是习见的。情人远在他方,少妇独居,百无聊赖。春色恼人,情丝缠绵,她就埋怨对方的薄情,后悔不该让他远去,应该两个人厮守在一起。但少有诗词写得如此坦率直白,或者说这样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女主人公心直口快,心有所思,便大胆吐露,语言明白如话,企盼要求也不高,不过是和心上人终日相伴,同享青春,共度岁月而已。但薄情郎杳无音信,让她怨恨、猜疑不已,她后悔没有把他管束起来,关在书房里,只给他纸和笔,只让他作诗填词,让他整天和自己在一起。女主人公的懊恼、悔恨与痴情,是坦荡荡的;她多情、泼辣甚至有些任性的形象是鲜明的;她所追求的人生理想,也非常直白,充满世俗人间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