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对柳永不满意,政府职员们也就不会给柳永好脸色看。张舜民《画墁录》卷一又记载了相关的一则逸闻:柳三变因为填词得罪仁宗皇帝后,吏部不给他的官职。柳三变进退失据,狼狈不堪,有了进士的称号,却享受不了进士的待遇,还是白忙话一场。想来想去,只有腆着脸皮去求人。他找到了政务总理晏殊,晏殊也是个大词人,曾提拔过许多才子,对柳永并非全无好感,于是苦口婆心地说:“贤俊作曲子幺?”言下之意希望柳三变能够收敛一些,只要少写词作,肯定会有好前程的。没曾想柳永竟然是个愣头青,不甘示弱,张口就说:“只如相公亦作曲子。”他竟然质问晏殊,您不也是一个词人,不也是写过许许多多的词吗,为什么可以高坐庙堂之上呢?艺术难道还分高低贵贱吗?晏殊勃然大怒,回击说,我虽然也填些曲子词,但从来不写那些‘彩线慵拈伴伊坐’之类的淫词俗曲。同样是词人,格调上是有巨大差别的,你还是先回去好好反省吧。柳三变只有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初柳永受到非议,主要是所填的词格调太低;今天柳永受到追捧,正是因为他的格调低俗得可爱、真实。唐五代敦煌民间词,原本是歌唱普通民众的心声,表现他们的喜怒哀乐的。后经文人染指,引入文坛,遂变得文雅起来,甚至成为文人士子抒情写怀之媒介。词在诗客笔下,遂从市井的秦楼楚馆,转移至文人雅士的歌筵酒席,专供官妓或家姬演唱,以便“娱宾遣兴”、“清商自娱”,逐渐成为“吟咏情性”的新型抒情诗。文人词即与民间流行之俗曲风格日远。词的内容日益离开市俗大众的生活,而集中表现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情趣。
十六、柳永(7)
晏殊的《珠玉集》,正如其词集名字所显示的那样,自有一种富贵气象,好尚高雅,追求脱俗,即使在歌筵酒席、花间尊前,偶而即兴挥毫,主题不离男女离情相思,也往往有所寄托。而由于柳永长期沦落市井,流连坊曲,经常混迹于歌楼妓馆,难免受市井文化影响,把市井人物的情思欲念,生动活泼的俗语俚辞,大量运用于词中,他又经常应歌妓的约请作词,供歌妓在茶坊酒馆、勾栏瓦肆里为市民大众演唱。因此,他一改文人词的创作路数,而迎合、满足市民大众的审美需求,用他们容易理解的语言、易于接受的表现方式,着力表现他们所熟悉的人物、所关注的情事。
在高雅的士大夫看来,柳永的词格调自然不高。北宋以来,柳永因此屡屡遭到抨击。女词人李清照说柳永在音律上的造诣是深厚的,能够推陈出新,可惜语言俚俗,即“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王灼《碧鸡漫志》则以貌似中允的口吻说:柳永的《乐章集》也有写得不错的地方,如叙事完整,有首有位,偶尔也会冒出一两句漂亮的语句,音律还算谐美。可惜它浅近卑俗,只有那些文化程度不高的人尤其是没有文学修养的人才喜欢欣赏。总之,王灼先生说,柳永的词好比城郊的那些暴发户,虽然从村庄里搬了出来,住上了别墅,穿上了绫罗缎绸,可骨子里还是土财主,让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