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不是一个活泼的人。
父亲工作突作调动,你不得不跟着转学。
新的学校,新的环境,已经形成固定团体的新班级,你穿着不太合身的校服,看向陌生的所有人。你站在讲台上磕磕绊绊做完自我介绍,班主任带头鼓起了掌。
“新同学就坐在……”班主任环视一周,视线停在某个座位上:“……班长旁边吧。”
班长肤色冷白,黑色眸子柔和得很,弯起眼睛对你这位新同学示好般地笑笑,长相性格明显是偏温柔的那一挂。
你的新同桌很好。
他带你熟悉了学校,中午带你和同学在食堂吃了饭——很明显他人缘不错,男生女生都和他玩得来。当然也有面色羞怯的女同学与他打招呼,他不带半分暧昧,也不冷漠,像对其他人一样普通地寒暄,分寸拿捏得正好。
你总是听到周围人叫他的名字:
“祁哥,打球去?”
“祁策,级部通知班长去开会。”
“班长,放学后有空么?”
“班长,这道题怎么做?”
“班长……”
他现在是你在新环境里唯一熟悉的人。
就像无意间闯进你世界的一片云,自顾自地飘在天际,日月环绕他,风雪眷顾他,他以轻柔姿态面对周围的一切,却永远缥缈不可捉摸。
你突然意识到,祁策这个人,尽管温柔得同月一般,却只是水中月;一旦你试图去接触他,便只能搅得冷水烁烁,月影缭乱。待你心灰意冷时再望向月影,他却仍旧微笑着、温柔地看着你,明明白白告诉你:月本应是天上物。
你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偏头看他的侧颜。
他垂着睫毛解题,似乎遇到了难处,所以轻轻皱了皱眉头。男生身上自带着一些干净的气质,大约是身高蹿得快,开学时发的校服已经有些束手束脚,因此校服袖子在小臂处挽着,露出一截冷白瘦削的腕。
腕上绕佛珠,赤色细密佛珠上刻着蚂蚁腿细的经文。
手指骨节上还沾了些墨水。
他似乎感受到你的注视,因此偏头看向你。
“嗯?”
正是自习课,为了避免打扰其他同学,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因此他轻轻靠过来,低低地、柔柔地问道:“怎么了?”
你摇摇头,你只是有分析人物性格的怪癖。
他仍旧柔和地笑笑:“好吧,有不会的题目可以问我。”
你不是个活泼的人,但你喜欢观察人。
你发现你的同桌是个很优秀的人,几乎是全才。
从书法比赛到AI机器人青少年大赛,有他的小组准会得到等级奖,连大学的学生都主动邀请他参赛去。无论是否感兴趣,他几乎都答应了,捧着奖杯回校时仍然微笑,不带半点骄矜。
他是老师的掌上明珠,是学校的骄傲,是父母的得意作品,是学生的榜样标杆。
轮到你们组值日,他在讲台上擦黑板,红得像血的夕阳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你在下面将桌椅排好,空旷的教室只有吱扭的桌椅摩擦地板的声音。
你看他的背影,少年的身影清瘦挺拔,一只手抓着黑板擦,另一只手插在兜里,腕上仍然系着佛珠。他慢慢地擦去黑板上的痕迹。
“祁策。”你叫他。
他停下动作,转身微笑道:“什么?”
你问他:“班长,你为什么一直不快乐呢?”
他的唇角慢慢放平,最后抿紧,眼睛里的柔和终于消失殆尽。
眸子乌沉沉的盯着你,就像是……明月被乌云遮蔽。
月黑风高夜,杀人好时机!你胡思乱想着,一抬眼却看到他慢慢向你走来。
他仍然一只手插着兜,气质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现在仿佛将面具扯破,于是锋芒毕露,他就这样走到你跟前,一只手摁在桌面上,轻轻俯身看向你。
你不禁退后半步。
祁策弯起眼睛,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
他身上仍然带着清冽味道,声音仍然柔和地问道:“你都发现了些什么,新同学?”
其实你只是神经质一点,爱胡思乱想一点。
之后也没发生什么,你不做声,他也只是沉默地盯着你,两个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冰冷的温热的。之后他恢复常态,两个人在沉默中做完了值日。
第二天见面,又是友爱的好同桌,他甚至依然愿意和颜悦色地给你讲题。
怪人。
你隐约感觉到了,你这个同桌,似乎也是个怪人。
而就当你认为他仍然会保持着完美面具的时候,在数学课上,他顺着你的胳膊慢慢摸下去,直到冰冷的手握住你的。
你当然不会认为这样的怪胎会对转学生情窦初开,这又不是少女漫画。
不如说你更担心他突然杀人灭口……之类的。
果然,他恶劣地突然收紧手指,你咬紧了唇,眼角溢出一点泪。
“放学后留下来,同桌。”他轻轻往你这边靠,老师看到了,也只是微笑着继续讲课——谁会去怀疑好学生呢?
你轻轻扯了扯手,倒是很轻易地挣脱开。
他似乎并不在乎你的回应,继续托着腮认真听讲,腕上那串佛珠着实刺眼。
你揉了揉泛红的手指,你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得罪了不得了的疯子。
不过,你本身也是个怪胎。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激起你的观察热情。
你决定留下来,好好观察你的同桌。
放学后,同学陆陆续续地回家了,连值日生都走得一干二净。此时夕阳拉出长长的余晖,他说:“走吧。”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真是厉害得很,连学校不曾开放的楼顶钥匙都能搞到手。
他拧开锁,已经微微生锈的门咣地被推开,他微笑着示意你进去。
“你胆子很大。”他跟上来,傍晚的风轻柔地揉着他的发。
“所以,叫我留下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