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轶闻(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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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在丈夫墓前,帽檐垂下黑纱,遮住尚显稚嫩的脸。

事实上,这对夫妻确实还年轻,两人尚且不过二十岁,便要经受如此沉痛的苦楚。

似乎上帝也在怜悯这无端暴毙的年轻人,于是今年第一场秋雨下得异常早。

亚伯里斯特高原上旋起气团,从莱斯乞尔峡谷飞速穿过,形成剧烈的风暴、再经由整个平坦的冰川大陆,最后越过重重山脉、到达气候常年湿润的A国、掠过巴塞罗那家族耸立着的嶙峋的塔尖、吹拂在她脸上时,已经变成柔和却仍带着寒意和潮气的微风。

她因此颤了颤睫毛。

浅金的、柔软而弯翘的睫毛。

身后替她擎伞的人略弯身,恭敬地说:“夫人,大公邀您共述哀情。”

这是个家仆,穿着却比她更体面———她听到丈夫的死讯后,强忍心中痛楚,穿着她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衣服从B国赶到这里。

而在葬礼之前,她从不知道沉默寡言的丈夫竟来自如此显赫的家族。

大公。

她偏头看去,丈夫的兄长立在不远处,据说这个人是如今的家主。他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偏头向她看过来。

巴塞罗那家族的男性都是赤色眸子。

丈夫却不是。

据说血统越是纯正,眸色越接近鹰血,同这个家族的族徽一样锐利而摄人心魄。而大公尽管眸近血色,眼中却毫无迫人的威压,反而过分温和,弯起眼睛向她略一点头,一缕黑发从肩上滑下去。黑发,红眸,举手投足带着这个身份(也许是阶级)特有的优雅散漫与矜贵。

这种散漫不是蠢钝的迟疑,而是受惯了人们逢迎的上流人物特有的缓慢。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哪怕是衣摆沾了饰品上掉落的雀绒,也会让人跪下身来,恭敬地用双手摘下杂饰,抚平衣物褶皱,并且毕恭毕敬地候在脚下,随时听候他的差遣。

他转身向墓园边的宫殿走去,替他擎伞的仆人——实际上这个人是女王跟前最得势的伯爵,而在巴塞罗那大公前却仍旧只是家仆——紧随其后。她意识到他刚才在示意自己跟上去。

于是她竭力挺直腰身,尽管路途辛劳,她并不想在丈夫的兄长——及一众贵族家仆前丢掉颜面。

显然,丈夫并不受家族欢迎。倒不如说是身份近于私生子。方才在一些贵妇的窃窃私语中,她隐约得知了丈夫的尴尬地位——

难怪他被流放到B国。

难怪他沉默寡言。

难怪他的眼中总是流露出令人心碎的哀戚,并且一再将自己往远处推。

她抬眼看着丈夫兄长的背影,难怪丈夫与他不甚相像。

丈夫与自己一样是金发碧眼,容貌也相近如许,她想这也是丈夫如此吸引她的原因之一。而这位兄长,身上带着不自觉的傲慢,她想,丈夫大约也不怎么喜欢他。

不然为何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位兄长、这个家族呢?

这是个偏殿,布置却仍透出不显山不露水的奢侈来。

她坐在铺着白鼬皮制成的坐垫的皮椅上——坐垫滚着金边。大公却并没有坐上更高一阶的主座,而纡尊降贵落座与她一桌之隔的位置,桌上摆着精巧点心,她注意到有一枚点心制成玫瑰状,花瓣上竟雕出纹理。贵族似乎乐意花费这些无用的繁琐精致来证明自己的体面。

那位伯爵替他们添上热茶,便退下去,偌大的厅殿只剩她与大公两人。

大公似乎并不急于“共述哀情”,他缓慢地摘下手套,将它们细致地迭好、抚平褶皱,放在桌上,才用那完美无暇的手指——她想起丈夫的手上总是带着些伤——持起茶杯,抿了一口红茶。

“玛利亚小姐。”大公终于开口了。

他叫她玛利亚小姐。

如若是不明事理的仆人这样称呼她,她还可以置之不理;可大公这样称呼显然是刻意为之。

他不承认她。

他不承认弟弟的妻子,这个来自异国平民阶级的女性。

她的手攥紧裙摆,面上却尽量保持镇定:“或许,您该称呼我布勒悌斯夫人,尊敬的大公。”

大公垂下眼睫,因此掩住眸色,声调仍保持着客气和疏离:“玛利亚小姐,尽管我听说舍弟在异国有了私情,出于巴塞罗那家族的怜悯与恩慈,我也应允您能参加舍弟葬礼——可这并不意味着您得到了巴塞罗那氏的认可。”

多么动人的嗓音,多么华丽的语调,连B国的贵族都以学习巴塞罗那家族的口音为风尚。可这样华丽的腔调中吐出的,是多么淡漠的话语。

玛利亚攥紧双手,指甲硌着掌心,尖锐的疼。

“您误会了。”她仍挺直着腰身,尽管唇有些颤抖,却依旧沉着地说:“我是说,我是布勒悌斯氏的妻子,与巴塞罗那氏并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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