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椅子虚虚浮浮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上面却并不见柯纪鬼影,他似乎一瞬间就隐在这黑夜里了。
戏台子缓缓地,又亮起来了。
台上的陆丹忽然爆发出一阵极其刺耳凌厉的尖叫,几乎要划破陈知南的耳膜。
李重棺只稍稍皱了皱眉,好像没听见这闹人噪声似的,说道:刚才?送你上路。
那有点困难啊,不好意思。柯纪的声音在戏台上弥散开来,显得格外空灵又阴森,瘆人的慌,不如,我送你上路?
陈知南要被陆丹的尖叫声逼的发疯,头顶上却忽然罩下一面龙凤帔来,惊了他个措手不及。那龙凤帔带着的颇古旧的尘土的味道尽数招呼进了陈知南的鼻子,吸得他好一阵咳嗽。
却感到有人在他脖子后头轻轻刮了一把,耳边传来柯纪的声音:
紧着小心些,这里头好大五成是我男人给置办的砌末戏服。
小孩,赏你几个彩头玩玩。
彩头,是指戏里每逢砍头杀人一类时候专用的假头。
说白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陈知南大概也懂一点,这个彩头是不大方便讨了。
陈知南险些就想撕了头上顶着的龙凤帔,又想着这玩意儿对柯纪没准还挺重要,一时没忍心,费了点麻烦劲儿小心翼翼给揭了下来。
紧接着,咕噜咕噜滚过来三个彩头。第一个是白面的,煞白的脸皮,眉头上挑拉得细长,眼周抹的血红的一片,在灯下照得泛光,笑眯眯得看着陈知南。
第二个彩头是黑底的面,涂得胡里妈擦的,红色的胡须一半拖在地上一半裹在脑壳上,湿淋淋的,满是血。
第三个彩头滚过来,和陆丹有八分像。
陈知南有点儿犯恶心。
那三个彩头先是滚过来,一个叠着一个在陈知南脚边蹦跶,然后转眼又散开来了,绕着陈知南打滚儿。
黑面的彩头忽然睁开了眼。
那眼珠子布满了青白的浊色,小却狰狞,活像个真的,阴测测地瞪了陈知南一会儿。
白面的彩头滚了两下,不知道勾了木地板上哪根叉儿,刺啦一下撕下一大块头皮来。
那是真的头。
白面感到疼似的顿了一下,而后眯着眼,嘴巴一咧,露了满嘴的獠牙。
陆丹又茫然的滚了两下,定住不动了,忽得一开口,居然是本戏。
《玉簪记》
此情空满怀,未许人知道。
彩头高声唱着,
明月照孤帏
泪落
知多少
那彩头开口却是陆丹的声音。
陆丹没学过戏。
唱腔生涩,半点没有原先唱词的味道,音调一高便断断续续地哑得不成样子。
不知道和这环境当口有没有什么联系,陈知南听着这几句词,腿下居然是一软。
而戏台上真真正正的陆丹,还在摆着那姿势,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泉哥!陈知南一脚把那三个彩头踢到一边去了,一转身,发现戏台子上的陆丹。
没有头。
你看看卤蛋儿!陈知南惊叫道。
李重棺现正和一堆奇奇怪怪的行头们发生肢体冲突。扎头箱一揭,金银扣烟毡帽,抓子兵盔二郎叉,一股脑儿不要钱似的全数招呼上来。
蜀地湿气重,这些个行头久未保养,掀起了一股子冲天的霉味儿,掺着烟尘灰土抖落下来。
虎头牌咻地冒出来,往堂中间石破天惊地那么一拍,场面上赫然多了几个鬼影。
泥灰的破旧衫子尽是孔洞,拖着镣铐带着夹棍,一晃一晃的走过来,铁锁拖在地上,和石子儿一起敲出了环佩之响。
那几个鬼影的面目皆被腐肉覆盖,嘴巴皮子也掉了,露出萎缩的牙龈和黄白的牙垢。
李重棺对陈知南的叫声充耳不闻,面无表情握着匕首削了鬼影的脑袋,一跺脚把地上的木牌子震得飞起来,不偏不倚地挡了身后急飞而来的咀掌。
他不会管的。柯纪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孩儿,你知不知道,李重棺那是出了名的面冷心更冷。
哦,差点忘了,你应该不知道吧。柯纪懒洋洋地说道,李重棺的秘密。
想听么?
柯纪似乎是笑了一下,说道。
那个秘密,只有死人知道。
李重棺的眼中爆出怒火来。
陈知南却无暇再顾及了。
这地方的确陈旧,木地板踩起来都吱呀吱呀得响。
陈知南一个趔趄,就感觉到脚下一空那脆弱的地板忽得就自个儿裂了一个大洞出来。
陈知南感觉到自己正在急速坠落,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剧痛却并没有到来。
很久,陈知南才感觉到有人踢了踢他的小腿。
小孩儿,起床了。
是柯纪。
陈知南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周围站着李重棺,陆丹,和柯纪。
一个个都直直地瞅着他。
恭喜你第二次易魂了。李重棺打到一半被拉入这奇诡的幻象中,居然也不大喘气,只道,还成功地把我们也拉了进来。
这对你身体很不好,回去记得好生休息。
陆丹冲陈知南做了个口型道:南哥,你小心一点,要是被泉哥发现坠落状态容易易魂,他可能会天天扯着你往天上抛
陈知南先是惊喜地看了眼陆丹:卤蛋儿,你好了?
柯纪半飘在空中,道:我放的,怎么?你既然已经冒危险来行这事,出于仁义,我便放了她。
陈知南颇震惊地想到,这家伙居然还知道仁义。
哪知柯纪一转头,轻蔑道:你以为我们唱戏的便只知道儿女情长?在折子戏里打小浸到现在,哪怕是头猪也被家国仁义给浸入味了。
方才若不是他先动手,我便好生请你们回去了。
陆丹又嚷嚷道,你硬拉一个女孩子去唱戏,一点都不绅士。
你唱的真难听。柯纪只说。
李重棺对着柯纪的挑衅眼都没抬,只生硬地回了一句:你不放梅园。
又对陈知南说:你们现魂魄绑了一起,别想东想西,他都知道。
陈知南觉着神奇,便在心中想道:李重棺是猪。
柯纪深以为是地点头赞道:有理。
李重棺:?
这是梅园旁头的老街。柯纪道,看见长江没,我当年就是在那儿同一帮小破孩吊嗓子。
陈知南想着,你那时候也是小破孩啊。
不一样。柯纪说,我是要成角儿的人,他们怎么能比。
这里头的人看得到我们么?陆丹道。
看不到。李重棺答,这里只是柯老板的记忆。
不过似乎多了些东西。
李重棺顿住脚步,警惕地看了看路边的几个穿着洋装的女子。
陈知南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这些个女孩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穿着新潮的洋装短裙,小皮鞋,挎着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