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勉对眼下的沉默似无觉察,他指了指头巾:“多谢冯内侍提醒。我是出来太久了,连头巾湿了都不曾留意到。”
说完这句话他便向萧曜请辞。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萧曜奇道:“你们都说他有盛名,难不成他的名声,是因为直言不讳而得的?既然如此,去什么秘书省,御史台不是更合适么?”
冯童闪过一丝苦笑:“程五没有冲撞殿下吧?”
萧曜摇头,还是盯着几乎看不见的那一抹灰色,徐徐答:“没有。”
一问一答间,下起了蒙蒙细雨,冯童忙护送萧曜回程。在路上,萧曜沉吟半晌,忽然问:“既然程氏信道,做什么把程勉送到崇安寺?京城十万户人家,总不可能只他一个人与我同一天生辰。程尚书也不是佞臣,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这……”
一犹豫,萧曜认定他必然知情,当下站定:“你们不要瞒我。要是真有内情,我早晚也会知道。”
冯童引着萧曜先走到廊下,低声解释:“其实这是程尚书的家事……”
萧曜牢牢盯着他,示意冯童不要隐瞒。冯童先四顾一番,见左右再无旁人,只好说:“奴婢听说,程五的生母是程尚书任扬州刺史时结识的士族孤女。当初赴任时程尚书没有携眷,直到回京履新前,才告诉夫人有了外室和小郎君……不想履新途中,那外室夫人染疾,竟故去了,从此程五便由王夫人亲自抚育。后来赵贵妃发愿,将殿下寄养为佛弟子,在寻找同生辰的儿郎时,不知程尚书从哪里听闻此事,找到了赵右丞,才有了程五寄养崇安寺一事。”
他所说的赵右丞是赵贵妃的兄长、萧曜的舅父。觑见萧曜神色有些异样,眉头也拧了起来,冯童停了下来,等他吩咐。终于,萧曜转过脸,不悦地轻声说:“天下的爷娘既然不喜欢儿女,何必都养出来?”
冯童略一迟疑,还是答道:“人若怀有爱恋之情,难免会生嫉恨之心,迁怒他人亦是常情。也许程尚书正是怜爱幼子,才托请同僚向贵妃美言,将程五寄养在崇安寺内也未可知。”
对此番解释,萧曜始终沉默地望着如织的细密雨帘,不置一词。
这阵春雨来得突然,收得也快,再动身时地面已经干得差不多,但为免意外,自庞都尉以降,皆放慢了速度。
这对骑术尚不熟练的萧曜而言,无疑是件好事,正好可以不慌不忙地学习驭马。程勉看来也乐得清闲,反正萧曜每次无意间捕捉到他的背影时,都见他在倚马读书,很是自得其乐。
不知不觉中,萧曜习惯了骑马,曾几何时,虽然尚无法像程勉一般在马上回信读书,但分心看看地图和道路旁的风景再非难事,连原本如同天书的连州口音,也渐渐能听懂五六成了。
出裕州之后,需翻山方可至雅州和连州,而翻山之前,必须渡河。
裕州治下的渡口有好几个,但官员们渡河,首选都是裕州治所承宁县西北的承宁渡——这是不仅是裕州境内最大的渡口,水流平缓,没有暗涡,宦游人四海为家,总是愿意讨平安的口彩,徒慰路途中的险阻。